阅读能够改变什么？它能直接提高人的技能，把人变成一个熟练的技术工人，它能提高人的思考能力，把人变成一个会思考的聪明人，但阅读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它能提高人思想的层次，让我们变成一个有智慧的思想者。做其他工作，也许前两者就足够了，但作为教育者，必须有更高的阅读诉求：让自己通过阅读，成为一个真正的思想者，达到高度的主体性自觉。对于教师而言，人的主体性自觉应该包涵以下内容：对自己生存环境的清醒认识，对自己社会价值的精确判断，对自己角色定位的高度自觉，对自己教育理想的执着追求。

恕我直言，我们最广大的教师的角色定位可能仅仅是做一个被领导者认可的能教出高分的优秀教师，能从自主、自觉的角度培养学生思维力的角度教学的，已属少数，对自己所从事的职业有着清醒的认识，对自己的生存状态有高度的自觉，对自己的追求有明确的设计，对自己的教育理想有执着的追求者，实属凤毛麟角。我们不是明明生活的很悲苦而常常自以为生活的挺幸福吗？我们不是明明生活的很卑贱而常常自以为生活得很高贵吗？我们不是明明生活于一种被奴役状态但却常常感觉良好吗？从这种意义上讲，我们最广大的教师群体尚处在随波逐流、懵懂无知阶段，13世纪末兴起的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中提出来的人本主义，在当代中国基本上还是一片空白。人的主体性研究，在当代中国，正是一个尚待开拓的领域。

为了更明确地说明这个问题，我想举一个例子。

我们小学时都学过这样一篇文章：敬爱的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工作了一夜，凌晨的时候走出大会堂，看到一个清洁工在打扫卫生，周总理握着他的手说，同志，辛苦了。清洁工望着总理远去的身影，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激动无比。当有人把这篇文章放在了对外汉语教学的课本里，教授德国学生的时候，德国人就搞不明白，写这篇文章究竟想告诉孩子什么。因为在德国，一个当总理的跟老百姓握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甚至还有人不屑去跟总理握手，因为他根本就没投这个总理的票！撇开周总理的个人魅力不谈，两相对比，我们可以看出来中国教育中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官本位思想，说到底，这是一种奴性心态。如果教师们没有这样清醒的认识，现代中国的民主化进程尚途程漫漫，任重道远。

我们即便读一千本教育技术、教学教法的书，也只是雕虫技，充其量也只能做一个很称职的教书匠。如果不能站在一个思想的高度引领我们的学生，达到一种主体性的自觉，也许我们的教学是成功的，但我们的教育是注定没有希望的。教学不仅应该是有效率的，更应该是有灵魂的。赫尔巴特在19世纪提出了“教学的教育性原则”，是有其深意的。因为在他看来，“远非一切教学都是教育性的”。

帕斯卡尔在他撰写的哲学名著《思想录》里，留给世人一句名言：“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我说，人一旦开始思想，他就不再是一棵芦苇。

教育的旨归是什么，陈寅恪先生在《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中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对一个民族和国家而言，知识的传承是重要的，而精神独立和思想自由对一个现代公民社会的建立则尤为重要！而一切要其大成，须靠教育振兴，教育振兴，须赖多数主体高度自觉的教师以成！有智慧的精神引领才是教师的屠龙术！

我不会因炎夏而停止阅读，正如我不会因上帝发笑就停止思考。

韩石山在《天南海北访好书》里说：“从买书读书上，能感到改革开放的步子是阔大的，但同时也能感到在某些方面，又是迟缓的，迂回的。比如大陆之外中国学人的著作，身在欧美的，很快就引进过来，而同类著作，台湾学人的，就不那么快捷了。此中原因，不言自明。”我这个暑假，计划要读的就是台湾学人殷海光先生晚年最重要的著作，是现代思想史上一部重要文献。该书在李敖的帮助下，于年底在台湾文星书店出版。但很快就被当局查禁。我读到的是上海三联书店年9月第2版，三联书店在这本书的《出版说明》中说：“此书在大陆学界也有相当的影响，有不少人曾读过此书，不过更多的人只是久闻其名，却无法读到这部学术著作。”我在很长的时期内就属于“更多的人”，感谢越来越开明的大陆出版政策，使我终于能读到这本著作。这个炎炎夏日里，捧读殷海光先生的《中国文化的展望》，时时背脊生凉，冷汗直冒，洗脑之余，亦收纳凉消夏之功。-6-27

本文载年7月7日《教育时报·课改导刊》第期。国内统一刊号：CN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