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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一个早上，我们学习帕特里克·亨利的《不自由，毋宁死》。

打开课件，我问学生：“什么是自由呢？”

文科班学生是很容易对付我的，操起他们学过的“自由是相对的”之类的哲学论调对我进行训导。

我说好，请背诵裴多菲的诗给我听听。

他们得意地笑，但还是听话地齐背：“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我对他们说，昨天看的电影《华丽的休假》是《不自由，毋宁死》的最好注脚。

我问同学们：“珉宇最后接受了申爱父亲的嘱托，要照顾申爱，好好活着，所以举手投降，最后却又毅然决然地开枪表示反抗，选择了放弃生命，为什么？”

同学们说：“因为政府军队对他们‘暴徒’的称呼。他要对这种冤枉表示抗议。”

我说：“很正确。自由最核心的意义是尊严，而不是指行动上的随心所欲。若是指行动上的随心所欲，那么影片中全斗焕的暴力也是他所追求的一种自由，所以十八世纪法国大革命时期，罗兰夫人说：‘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行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正是为了自由，为了尊严，他放弃了爱情，也放弃了生命。”

学生昨天看完这部电影之后非常震撼，据说中午去食堂的时候大家都非常沉重，一言不发。对于他们这个年龄， 　　贝蒂含羞地依偎在卡罗的胸前，什么也没说，她早已沉醉在诗一般甜蜜浪漫的幻想中了。 　　卡罗和贝蒂情意绵绵了一会，然后开始滑雪。在那枚巨大的红色水晶下面，他们用各种美妙的姿态来宣泄憋闷心中许久的悒郁。现在，他们终于拥有一片自由而绚丽的天空了，他们因过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颤栗，以至于当太阳已悄悄地在厚重的乌云后面藏起它的脸时，他们仍然乐而忘返。但是很快两个人就迷了路，闯入一块也许从来就没有人到过的雪域。 　　这已是迷路的第二天。 　　一阵凛冽的寒风推搡着贝蒂单瘦的身躯，卡罗赶忙扶住她。贝蒂无力地说：“亲爱的，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也许，也许我就要撇下你，一个人先去见上帝。”卡罗阻止她再这么说，他把贝蒂抱到附近一个积雪半掩的山洞里，用从雪野上拾来的为数不多的树枝为贝蒂燃起了一堆生命之火。然后卡罗转身去外面弄吃的，但他回来时两手空空。在这样一个寒冷荒芜的季节里，在这样一个鸟兽罕至的山谷中，哪儿来的食物呢？ 　　落基山的雪呀，只是一个劲地落！它似乎要把这对年轻的恋人埋葬在嫉妒的深渊里！ 　　就这样，两人又在饥寒交迫的痛苦中熬过了一日，贝蒂已变得极度虚弱。第二天上午，仍不肯放弃希望的卡罗又回到了山洞，这时他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左臂已不见踪影，只剩着血淋淋的残缺的袖管。贝蒂搂着心爱的恋人哭着询问，原来卡罗遇见一只觅食的棕熊，在与那头罪恶的野兽搏斗时，卡罗的一条胳膊被残忍地咬掉了。贝蒂再也不奢望着能够走出雪谷，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带着泪水也带着颤栗的微笑，尽情享受着临别这个世界时的最后的温存。夜幕降临了，贝蒂沉沉入睡，然而当她在次日早晨醒来时，却发现火堆上置放着一块烤肉。“我夜里逮到了一只冻僵的野兔。”卡罗神情疲惫地说。贝蒂于是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卡罗却没有吃，贝蒂于是留了将近一半烧得漆黑的烤肉，准备在两人最需要的时候吃。有了食物，上帝总算给两人的生存带来了一线生机。然而，卡罗因为昨日失血过多，加上这几天体力消耗太大，他终于倒在了落基山的雪地上，再也没有站起来。 　　贝蒂是在卡罗永远逝去后的第五天下午被搜索小组救出的。那时，她已两眼呆滞，形容枯槁。医院的病房里，当一个教授想了解贝蒂何以在满地冰雪的绝境里坚持了这么久时，贝蒂说：“是爱，还有这个！”她出示了她保存下来的小半截烤肉。 　　“这是人的肉啊！”教授在凝视和检查了一会儿那截烤肉后大叫，“这是人的左臂！尽管已烧得模糊不清，但骨头的构造我还是辨别得出来！” 　　贝蒂的脸色刹时苍白无比，她又想起了落基山上晶莹的雪，又想起了男友卡罗痛苦的微笑和血淋淋的臂膀。她似乎看见了卡罗在锋锐的岩石上自戕的惨烈场面，她明白了，一切她都明白了！ 　　贝蒂把卡罗送给她的那枚订婚的蓝宝石戒指，紧紧地捂在胸口，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每个听这个故事的人都会忍不住热泪盈眶，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当约翰的叔叔在春日花开的下午告诉我这个人间旷古未闻的奇情绝爱时，我的泪水顿时像小河一样汹涌而出。约翰的叔叔还告诉我，贝蒂后来嫁给了辛普森堡一个很富有的商人，不过两年后就离了婚。那富商不喜欢贝蒂，原因是她半夜老做恶梦，并且喃喃地呼唤着卡罗的名字。

（摘自《读者》１９９５年第１０期）

这样甘于舍己的爱情，才是真正成熟的爱情。

当然，时代不同，遭际不同，经历不同，性情不同，爱情的呈现方式也会有不同。就好像同一种液体，遇见不同的试纸，会显示出不同的颜色。在朴素平淡的生活里，爱情可能没有这么轰轰烈烈，它只会从一些生活的细节中折射出秋阳一般明朗却不刺眼的亮光。

最后，成熟的爱能够舍小爱全大爱

读林觉民的《与妻书》，我们会感动于他们的伉俪情深，更会震撼于他舍小爱全大爱的人格力量和伟大胸襟。相信这也正是他的妻子爱他、敬他的重要原因。

又像《华丽的休假》中的男主人公珉宇，起初的他，只是一个庸常的男人。我们给他的定义可以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也可以说是一个家庭妇男（为了养活弟弟，供他读大学，他工作，包揽家务，他会做一手好泡菜……）。他在申爱的面前说话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最勇敢的举动就是买张电影票制造二人见面的机会，他起初对申爱的爱，是美好的，却不一定是有光华的。然而当光州事件发生，这个人物随着这个时代的浩劫一起成长：他善良，不顾自己的性命救助被追杀的陌生人；他机智，被暴力军队抓获之后从车上跳到河里逃生；他勇敢，拿起枪来与敌人进行势力悬殊的生死搏斗；他憨厚，跟申爱一起啃苹果时傻傻的笑让惨烈的世界充满了温暖的亮色；他有浩然正气，面对敌人的机枪，他放弃生命开枪否决敌人对他们“暴徒”的认定……在一场时代的灾难中，他成长为一个真正意义的男人：大男人，伟丈夫。在他追求那些美好的事物的同时，他的生命得到了升格；在与申爱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的过程中，两个生命一起成长，像两条线一样交织向上，而成长着的他逐渐赢得了申爱的爱情。

光州事件，毁了他们的幸福，却成全了他们的爱情。可以说，如果没有光州事件，申爱爱上这样一个庸常的男人的可能性非常小。如同《倾城之恋》结尾：“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谁知道呢？也许正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这样说，听起来很残酷。然而事实往往就是这样。所不同的是，香港的陷落成全的是流苏的个人幸福，而光州事件成全的是一个个体的生命质量和一个民族的精神素质。当然，这种成全的代价是太过昂贵了。

课堂快结束时我总结说：在爱情里面，舍己的精神和独立的人格是应当并存的；在爱情之上，个体的幸福和生命的尊严往往在高贵的取舍之间放射出灿烂的光华。可以说，在意映和申爱的心中，永远不会有其他男人能够替代林觉民和珉宇了。他们的生命将在她们的爱中一直延续。为了群体的自由，为了人间的正义，为了生命的尊严，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牺牲了个体的幸福，然而正是这样有尊严的生命，才最有资格拥有最灿烂的爱情。

最后我说：“糟糕，今天的课，完全没讲课文！”

学生一起笑起来，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已经讲了。”

我也恍然大悟：是的，我是已经讲了。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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