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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绘画的中国化，最早可溯源到明末耶稣会士来华时期。明万历七年（），意大利天主教耶稣会士罗明坚（MichaeleRuggieri）奉命来华，带来了包括彩绘圣像在内的天主教绘画。明万历十一年（），他获准在广东肇庆建天主教堂，悬挂在圣母无染原罪堂内的圣母像，大概可以算是传入中国的第一幅天主教绘画。

而他在广州会所中也陈列了很多“意国的美术印刷品……内中尽是圣母事迹及信德奥理的插图，琳琅满目，美不胜收”。随着越来越多的天主教传教士来华，作为礼物的天主教绘画作品也被大量带入中国。比如，明万历十年（）来华的利玛窦（MetteeRicci）所带绘画作品中，“所画天主，乃一小儿，一妇人挽之，曰天母（圣母）。画以铜版为帧，而涂五彩于上，其貌如生，俨然隐起嶝上，脸上凹凸正视与生人不殊。”这些天主教绘画作品，无论是画法还是内容，在当时都无疑属于一种“新鲜事物”，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天主教绘画艺术传入中国之后，逐渐开始注意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结合，以适应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和文化特点。这从当时很多在中国创作的绘画作品中可以看出来。明崇祯十年（），艾儒略（JulesAleni）编著了著名的《天主降生出像经解》。这是一本用中文写就的耶稣基督传记，其中有很多插图，图像都是临摹西方传统的圣像画。但是为了适应中国教徒的审美感受，都采用了中国化的人物形象和生活背景。然而在技法上，却采用了线刻的方法来复制欧洲铜版画。尽管这种制作方式减弱了明暗对比，却仍然保留着天主教绘画艺术的透视效果，可谓是天主教绘画艺术“中国化”的一种尝试。

当时许多天主教的绘画作品都做了改变。比如，“耶稣与十二使徒的画，由于尊重中国人的感情，画家将画上的人们原本赤着的脚，画得穿上了鞋子。”而在澳门圣母雪地殿小教堂遗存的明末天主教圣经故事人物画，也是用中国画勾线技法来绘制天主教内容。不过，这些改变并非是从绘画艺术的角度而言，而更多属于民间行为，对中国主流的绘画艺术也没有太多触动。天主教绘画艺术传入中国，有明确记载并产生影响的，可从清康熙五十四年（）意大利天主教耶稣会士郎世宁（GiuseppeCastiglione）来华抵京算起。郎世宁擅长绘画，担任宫廷画家达50多年。但是，他的作品并没有太多天主教的内容，而依旧是中国传统的题材。尽管他的影响主要在于绘画而不是传教，但是他将欧洲的绘画技法传授给中国的宫廷画家，使得清代的宫廷绘画带有“中西合璧”的特色，中国出现了一种新颖的绘画风格。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的画家们开始使用中国传统的绘画方式来表现天主教的内容。被徐悲鸿誉为“中国西洋画摇篮”的上海土山湾画馆就曾绘有大量的天主教圣像画。尽管土山湾画馆的圣像画并不是以适应中国文化为目的的，而且画馆的教学都是以教授西画为主，但是画馆在实践中创作了大量“中西合璧”的作品。比如，土山湾画师刘德斋根据拉斐尔的圣母子像创作的“中华圣母子像”油画，画中的人物服装和屋内陈设完全是中国的样式，尤其重要的是，他们所运用的“造型语言”带有中国民间年画的特色，色彩平涂、强调线条。这可以算是一种中国化的天主教绘画实践。而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化天主教绘画艺术，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当时兴起了一场天主教会中国化的运动，内容自然也涉及到如何运用中国化的绘画形式来表达天主教信仰。在此影响下，辅仁大学艺术系教授陈缘督创办了中国天主教“艺人之家”，带领一批艺术家通过中国传统技法来表现天主教的内容，这一批中国画家创作了大量中国化的天主教绘画作品。随着天主教传教方式的本地化，天主教的绘画艺术也趋于中国化。陈缘督在年（尽管他在年才领洗，改名陈路加）创作了一幅以“圣母朝拜圣婴”为体裁的绢绘《耶稣圣诞图》，在构图上讲求空间透视效果，画面上则出现了传统中国画中象征刚毅气节的松柏和象征富贵的牡丹，远景以青山绿水作为铺陈。画作问世后曾广为流传，堪称天主教绘画艺术“中国化”的标志。

陈缘督《耶稣圣诞图》

年，陈缘督在辅仁大学的天主教美术展览上说：“中国绘画的价值，并不在于它外在的形式，而在于它能表现艺术家的思想。中国艺术是象征的和主观的，这与造型或写实派完全不同。所以中国画是会心的，但是画家能用他的笔，表现出他的风味与技巧，因此画家与画匠是不能混为一谈的。不过一般画家对宗教题材不太感兴趣，因为中国画家多半都眷恋中国历史与小说的题材。但是过去佛教与道教都曾有过杰出的画家和画派，因此我们天主教画家，实可以借鉴这些老前辈。”这一段话，实际上表达了中国天主教绘画艺术的宗旨和追求。用中国画的画法，融入中国元素，在内容和造型语言上，更加贴近中国人的文化习惯和审美意趣。在描绘圣像、天主教的故事时，人物的容貌与中国人相似，画面的背景常常被置换为符合中国人思维习惯的场景；在绘画技巧上，一方面吸收了透视法等现代绘画的表现形式，另一方面，又常常使用传统中国画的写意方式去描绘天主教的信仰主题。大量的留白、流畅的线条，使这些天主教的画作成为一幅幅中国的写意画。在这些作品中，由于形象处理、构图设计和绘画技法的转变，使天主教的故事看起来似乎发生在中国，对于中国人来说显得更为亲切、质朴。天主教绘画艺术的中国化，不仅丰富了中国宗教美术本身，同时也以新的方式扩展了中国画的表现形式。这时候的中国画家们，已经不仅仅是将画像中的人物服饰、装扮等特征改换为中国本地化的表达，还通过中国传统的艺术形式把天主教思想鲜明、简洁地表现出来。这是一种融汇了中国传统绘画技艺与西方艺术元素的中国天主教绘画艺术。其实，正如《礼仪宪章》中所说，“从艺术风格而言，天主教绘画并不局限在某一种艺术风格上，而是根据“各民族的特性与环境、就各派礼仪的需要，采纳了各时代的风格，而形成了历代弥足珍惜的艺术宝藏”。各民族、各地区的天主教绘画艺术其实可以“自由发展，唯一的条件，是对圣堂的神圣典礼，保持应有的尊重与敬意。”

石景萍：任教于西安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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