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贝托波拉尼奥诗选二十岁的自画像

罗贝托·波拉尼奥(西班牙文:RobertoBola?o,年4月28日—年7月15日),智利诗人和小说家。年,波拉尼奥自许为托派分子,受格瓦拉的摩托车日记影响,坐大巴车一路向南,返回智利闹革命,扶助萨尔瓦多·阿连德危在旦夕的社会主义政府。未几,皮诺切特将军在智利发动政变,阿连德总统惨死,波拉尼奥被指恐怖分子,遭捕并下狱八天。狱警中有两人恰为其同学,遂将其救出。他开始文学创作,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共写了十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和三部诗集,代表作是《荒野侦探》和《》。年在巴塞罗那去世,过世后其作品陆续被发掘出版,获得高度赞扬荣获拉丁美洲最高文学奖——罗慕洛·加拉戈斯奖、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等。

二十岁的自画像出发。我迈起大步行进却不知道目的地。我的内心惊慌闹肚子,晕沉沉的头我想是死人刮来冰冷的风不知道。我出发,以可笑的方式。如此仓促。但是,我听到了那强大而神秘的召唤。你听到或许没听到,我不仅听到还几乎痛哭:那可怖的声音来自天空来自大海是剑与盾。于是带着恐惧,我出发了,与死亡亲了脸颊无法闭上双眼不去看那陌生的景象,缓慢和诡异嵌入倏忽飞逝的现实里无数像我这样的人,稚嫩或满脸胡须,都是拉丁美洲人与死亡亲着脸颊。我和埃内斯托·卡德纳尔我散步,流着汗,头发粘在脸上迎面走来埃内斯托·卡德纳尔我致以问候,并问:神父,在共产主义的天国有同性恋者的立足之地吗?有,神父回答。那,不知悔改的手淫者呢?性奴呢?滥交者呢?性虐狂呢?妓女呢?灌肠爱好者?那些挺不住,的确走投无路的人呢?卡德纳尔说,有的。我的目光上移那些云,就像猫的笑容,苍白而泛着玫瑰色那些树,如针脚布满山岗(我们常爬的山)枝条摇晃那些野生的树,如人们说迟早某天,总归落入我橡胶的手臂里,锯齿的手臂里冰冷的手臂里。一株植物的冷漠让你毛发竖立。警探我梦见警探消失于黑暗之城。我听见他们的呻吟、呕吐与脱身之棘手。我梦见,哥伦布发现美洲时两个不到40岁的画家。(一个经典、永恒;另一个现代,像排泄物)我梦见发光的脚印蛇之径警探一次次勘察彻底的绝望。我梦见一件棘手的案挤满警员的走廊徒劳的讯问不光彩的卷宗后来,我看见警探返回犯罪现场孤单,安静就像在最可怕的梦里我看见,一间污血的房间里他抽着烟,坐在地上当时,挂钟的指针怯生生地穿过永恒的夜。

Juslofrontporvostrabellasembianza               霍尔迪·德·圣霍尔迪*我想忘记雪中出现的那个身影当所有人都孤独公园里,球场后面的小山我说等等,她回过头:高贵的心让苍白的脸明亮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月神远离人间远处传来高速路上汽车的喧嚣:所有人在回家所有人都活在电视广告里直到她拨开连续的雪幕并让我看她的脸:她的眼神里有着世界的美和痛苦我看见雪中的小脚印我感到脸上冰冷的风公园的另一头有人用手电挥着信号每一片雪花都是活的每一颗虫卵都活着并做梦我想:从此我将永远孤独但雪一直下一直下,她也没有远去*霍尔迪·德·圣霍尔迪(JordideSantJordi),14、15世纪的瓦伦西亚诗人,以加泰罗尼亚语写作。“Juslofrontporvostrabellasembianzac”,出自圣霍尔迪以加泰罗尼亚语写的一首情诗,大概可译作:“胸前带着您美丽的肖像”。探望病人那是,革命已崩溃我们还不知道。我们22,23岁。马里奥·圣地亚哥和我走在一条黑白相间的街道上。街的尽头,从一部50年代电影逃出来的社区里,有达里奥·加利西亚父母的房子。那是,他们环锯了达里奥.加利西亚的大脑。他没死,革命已经崩溃了,那是美好的一天尽管乌云从北方缓缓过来穿越山谷。达里奥斜躺在一张沙发上接待我们。但我们先和他父母交谈,两个已上年岁的老人,松鼠先生与夫人从悬于梦中的树枝看着森林的燃烧。母亲看了我们,却没看见我们或看见了我们自身都不知道的事。那是,仿佛所有的门都打开了然而,只要我们留心,却能听见门是如何一扇扇的关闭那些门:金属门牌,加固的钢条无尽的电影里一扇扇关闭。但我们只有22,23岁,无尽吓不倒我们。他们环锯达里奥·加利西亚的大脑,两回!某个动脉瘤在梦里破裂朋友们说他已失忆。然后,我和马里奥迈步走在四十年代的墨西哥电影里直到他嶙峋的手以一个宁静期待的姿态放在膝盖上。那是,是墨西哥,朋友都说达里奥已经忘记一切包括他的同性恋。达里奥的父亲说福祸总是相随。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房子的天井里,雨水洗刷着楼梯和过道滑过叮当、列索特斯和卡兰布列的脸[1]它们半遮半掩,那年。达里奥开始讲话。他被感动。为我们能来看他而感到快乐。他的声音像一只鸟的声音:锋利,另一种声音仿佛谁动了他的声带。尽管头发生长,人们依然能看到环锯术的疤痕。我很好,他说。有时,梦境很枯燥乏味。街角,无人知道的地区,只是,都来自同一个梦。显然,他没忘记自己是同性恋(我们笑了)就像也没忘记如何呼吸。沉思了一会,他说我在死亡的边缘。那一刻,我们想他快要哭。但他不是会哭的人。我和马里奥也不是。然而有人在哭,当黄昏以无声的缓慢来临。达里奥说:那最后的旅程,然后谈到薇拉,医院里陪伴的人以及其他我和马里奥都不认识的人,此刻,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四五十年代电影里的黑白之旅。佩德罗·因方特和托尼·阿基拉穿着警服[2]骑着摩托,旅行在墨西哥无尽的黄昏中。有人哭泣,但不是我们。如果仔细去听我们能听见历史或者命运它关门的声音。但我们只听见某个角落某个哭泣的人,他抽噎的声音。然后,马里奥开始念诗。他给达里奥念诗,马里奥的声音如此优美而外面下着雨。达里奥轻声说他喜欢法国诗人。只有他、马里奥和我认识的诗人。巴黎,那不可想象的城市,她的孩子们因自杀而满眼血丝。他热爱他们!像我热爱年的墨西哥街道一样。当时我15岁,刚到达。15岁的迁徙者,不过墨西哥街道最先告诉我在那里,我们都是迁徙者,精神上的迁徙者。啊,那些漂亮的、朴素的、可怕的墨西哥街道,悬在深渊其时,地球上其它城市窒息于同化与寂静里。那些男孩子,那些勇敢的同性恋男孩像磷光闪耀的圣像般烙在那些年月里自到。仿佛在时光隧道里,洞口出现在最意想不到之处属于少年同性恋者的隐喻的洞穴,他们直面——比所有人都勇敢!——诗歌与不幸。然而,那是年,达里奥·加利西亚的脑袋有一次环锯术留下的永久印记。预示别离的一年它像一只打了麻药的巨鸟般走来在被时间凝固的片区里穿越死胡同。像一条河流充满黑尿,绕着墨西哥的主城流淌被查普尔特佩克的黑老鼠谈论和带引的河流[3]河的措辞,时间里消失的片区,它流逝的指环。即使马里奥的声音和达里奥如今尖细得仿佛动画般的声音在不幸的空气里热情洋溢而我知道,以足以预见的虔诚凝视我们的形象里在墨西哥式激情的透明偶像里蹲伏着巨大的警示与伟大的宽恕那不可命名的事,梦的部分,多年之后我们会以不同名字称呼,全都意味着失败。真正诗歌的失败,我们以鲜血写下的诗。还有精液和汗水,达里奥说。还有眼泪,马里奥说尽管,我们谁也没有哭泣。[1]这三个都是墨西哥演员。[2]两个都是墨西哥著名演员、歌手。[3]查普尔特佩克,墨西哥城里的城市公园。最后的野蛮人1离开最后的演出走向空旷的街道。骷髅与我擦肩而过。颤抖着,垂挂在一辆环卫车的天线上。硕大的黄色安全帽遮住了环卫工的脸,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一个老朋友。在这我们遇上了!我对自己说两百多次,直到货车消失于街角。2没地方去。用了很多时间绕着戏院漫步找一家咖啡馆,一家营业的酒吧。一切都关着,门和百叶窗,然而最奇怪的是大楼仿佛都空了,像无人居住一样。无所事事只能兜兜转转和回忆可是,连记忆都开始愚弄我。3我看自己像“最后的野蛮人”骑着一辆白色摩托车,跑遍下加利福尼亚的道路。我的左边是海,右边是海在我之中那盒子里全是逐渐消逝的影像。最终,盒子会是空的吗?最终,摩托车会随着云彩消失吗?最终,下加利福尼亚和“最后的野蛮人”会融合在宇宙里吗?和虚无?4我想我认识他:环卫工人的黄帽子下一个少年时代的朋友。从不安静。从不费太多时间在一次校准。诗人谈到他的黑眼睛:就像两只风筝,悬在城市上空。无疑是最勇敢的。他的眼睛像黑夜里,两只小小的黑色风筝。悬挂在环卫车的天线上。骷髅在跳舞配合着我们少年的歌词。骷髅在跳舞,和风筝和影子。5街道空旷。我很冷,脑袋里放映着《最后的野蛮人》片段。一部动作与诡计的电影:事情的发生仅是表面,在深处:宁静的山谷,除了风和历史皆已石化。摩托车机枪的火,破坏,个死去的恐怖份子,实际上用比梦还轻的物质构造。可见与不可见的光辉。可见与不可见的眼睛。直到屏幕变白,我走到街上。6影院四周,楼房,树,邮箱下水道口,一切看着比我看电影之前大。天花板就像悬在天空的街道。难道我走出了一部持续的电影,并进入巨人的城市?有一刻,我觉得体积与景物已失控。神经错乱的自然。没有边界。甚至我的衣服也在改变!颤抖着,我将手插入我的黑军装口袋,开始走。7追随环卫车的胎痕,并不确定想要遇见什么。所有的大街流向无比庞大的奥林匹克体育馆。宇宙的虚无里描绘的体育馆。想起无星宿的夜晚,墨西哥女人的眼睛胸部赤裸的少年,一把剃刀。我在一个只能用指尖去看的地方,我想。此地没有任何人。8我去了看《最后的野蛮人》,影院出来后没地方可去。某种意义上,我是电影里的人物,我的黑色摩托车让我直接驶向毁灭。橱窗里再无月光粼粼,再无环卫车,再无消失的人。我看到了死亡与梦交配此刻我已干涸。驴子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骑着他的黑色摩托来找我。我们远离了城市,灯光也随着消失马里奥·圣地亚哥告诉我这是偷来的摩托车,最后一辆偷来的摩托车,为了在贫瘠的北方土地上旅行,朝着德克萨斯的方向追逐一个莫名的,无法定义的梦,我们青年的梦换言之我们所有的梦里最勇敢的梦。因此怎能拒绝骑上那辆飞快的、黑色的北方摩托,冲上马路那些墨西哥圣人墨西哥的托钵僧诗人来自塔皮多或科洛尼亚格雷罗沉默寡言的吸血鬼曾走过的路所有人都在同一条道那儿,时间混乱而交织词与物,昨日与失语症。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来找我,或是没有面孔的诗人没有眼睛和嘴,也无鼻子的头只有皮肤和意志,我什么都没问爬上摩托,我们出发沿着北方的道路,头颅和我诡异的组合开始可怕的旅程被尘土和雨水擦洗的道路苍蝇和蜥蜴的土地,焦枯的灌木丛沙尘暴,我们的诗意所能想像的唯一舞台。我有时梦见我们的摩托车或我们的渴望经历的道路并不始于我的梦,而是他人的梦:那些纯真的、虔诚的温顺的人,那些因我们的厄运已不在这里的人。马里奥·圣地亚哥和我就这样离开如此多的梦得以延伸如此多的噩梦得以实现的墨西哥城我们恢复原样,穿州过省一直朝着北方,沿着土狼的道路,我们的摩托因此属于夜色。我们的摩托是头黑驴,慢悠悠穿越着好奇的土地。荒芜贫瘠的这片风景一头黑驴因它的人性和几何学而移动。马里奥或头颅的笑向我们青年时代的幻影致意那个无名也无用属于胆量的梦。有时我想我看见那黑色摩托像头驴子在萨卡特卡斯州和戈拉维拉州的路上远去,在梦的边界,然而并不理解它的含义,它的终极意义只领会它的音乐:一曲欢乐的诀别之歌。也许它们是勇气的姿态,与我们告别,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和绝对的任意与我们自身和解。它们是些细微徒劳的挑战——或是岁月与惯性让我们如此想——向我们致意挥手做出神秘的信号。深夜里,公路的一侧像我们爱又抛弃的孩子石灰质的沙漠上自生自灭像那光芒曾经穿过我们又被我们遗忘。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前来于噩梦里骑着他的黑色摩托我们向着北方出发向着那蜥蜴与苍蝇为患幽灵般的村子。梦境将我从一个大陆输送到另一个被凛冽无痛的星雨浸洗我看见黑色摩托,像来自外星的驴子把戈拉维拉一分为二。外星的驴子是疯狂的欲望,因我们的无知可也是我们的希望和我们的勇敢。无名又无用的勇敢,当然却再度遇上,在最远的梦它的页边上最终的梦它的除数里在诗人与驴子那复杂却摄人的道路上。

梁小曼译

编辑

李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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