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分几期推送讲述这些故事,最重要的一个考虑就是由于建国后东北的复杂历史涉及太多“不可言说”的话题,估计后续的稿子会很难发出来,这期推送只讲到日军侵华之前哈尔滨最辉煌的时期。
我经常从梦中惊醒
一切往事如云烟再现哈尔滨教堂的钟声响起城市裹上洁白的外衣异国的晚霞染红了天边我到过许多美丽的城市都比不上尘土飞扬的你——叶琳娜·涅捷尔斯卡娅
图为老哈尔滨火车站旧景,拍摄于哈尔滨中东铁路公园内的中东铁路博物馆
自古以来,东北在大部分中国人的眼睛里始终是一个谜。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辽阔土地,铺展着“神话似的富饶、难以置信的美丽和异教徒的迷惑”,陌生又遥远地隔离在山海关的那一边,寂寥荒漠地包裹着一片神秘的面纱。其中与世隔绝的神秘感,除了归结于地理位置的偏僻、历史变迁、塞外风光以及文化背景的差异,还归结于长期以来,居住在关的“汉”人,与关外的少数民族历经无数次的战争,不断血腥对抗,加深了其中的隔阂甚至敌对和仇视。加上传说中“满”人的凶悍、粗犷、豪爽、刚直,又使这一切染上了异邦的色彩。到了现代社会,网络的发展并没有打破这种隔阂,反而加剧了某种割裂,包括但不仅限于近年来声势浩大的东北地域黑。有人说:“每个城市都是一个秘密。”的确,旅客,游客都只是从他们的世界里草草地观望一番,却无法领会城市的深层含义。你无法迷路,因为各处都有标志,即使你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来给你耳目一新的感觉也是不可能的,但你看不懂她,可站在一个东北人的视角去观察东北,又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比如我这个熟悉东北每一座城市的哈尔滨人。哈尔滨和其他的城市一样,所有的建筑和道路都是不断的翻版,惟有生活在其中,融入它,才可能有并肩同行的亲切感,这种亲切感或许很难分享,但我愿意尽我所能,去提供一个窗口,让更多人透过长白山南麓的皑皑白雪,向东北偏北的一角引颈翘望。
最近几个月,为了这篇推送,走访了家乡哈尔滨的许多地方,见过了许多人。余秋雨说,“诸般人生况味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就是异乡体验与故乡意识的深刻交融,漂泊欲念与回归意识的相辅相成。”以前对这句话没有什么体会,毕竟,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没有故乡,可今天的我仍尚未远离故乡,却不得不面对越来越多对东北抱有恶意的人,这样也好,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重拾那些只属于哈尔滨人自己的记忆,更不会想要以这样一种方式留住它们,再相对完整地展现给读者。这或许是一篇很长很啰嗦的文章,但我敲下的每一个字都保证了最大限度的温情与敬意。
我们对遥远的过去一无所知,因为我们不在场,我们对现在一无所知,因为我们在场。只有从自己亲身经历的过去,从我们在后来的回忆中,才能获得少许——很少一点儿可靠的知识。
——维克多·克莱姆坡尔引自《-年日记》第2卷第页
似乎人们对哈尔滨的刻板印象总是极端地分为两种:一种是晶莹剔透的“东方小巴黎”式的西洋幻想,一种则是一个常年覆盖着积雪冒着热气的东北城市(尤其是年的春晚分会场,悄无声息地黑了哈尔滨的形象),其实都是,又都不是,这座羁绊颇深的复杂城市不仅仅是兼备了上述两种特质,它还可以更加复杂,在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里,每一座城市都很古老,这些古老的城市,现在都变得千城一面般的年轻,哈尔滨是个年轻的城市,却舒服地保留了一些老城的味道,这个城市深厚、内敛、低调、矜持的性格使它没有一些大城市的张扬和浮华,她确有内涵但也绝不夸张,她原本的气质就像头图上那个哈尔滨火车站前的贵妇,雍容华贵,典雅忧伤。
“记忆中的形象一旦被词语固定住,就给抹掉了。”——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以前知乎上有个问题说中国最魔幻的城市是哪里,很多人说是重庆,但我觉得是哈尔滨。这座城市一百来年留下了太多的老建筑,今天这些老建筑大部分都还在使用中,却逐渐逼近使用年限。这就造成在这座城市里改造区、废弃区、重建区混合在一起的景象,形成即便在欧洲也很难看到的另一种欧式风情街景,当然这造就了很高的阅读门槛:想要读懂这座城市你首先就要具备一定的建筑学素养,才能通过那些大多数人第一眼会觉得杂乱无章的建筑群中窥见这座城市的底蕴。哈尔滨是一座被低估的城市:她不让人一见钟情,她的故事不好说,她不是香港那种随便抓个隐喻就能打发掉的地方,因为她指涉的对象太芜杂,她是要来生活的,如果说香港是被抽读的城市,很好用隐喻来概括也可以供大家拿来做隐喻,哈尔滨则是被误读的城市,所以你也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式了解这座城,比如花上半小时甚至更久的时间,认真地读完本文,看完和听完我特意在文中密集插入的图片和歌曲,触摸一个城市的脉络和体温,然后学会敬畏,敬畏每一座城市和那座城市的居民。
“无论哪一个巍峨的古城楼,或一角倾颓的殿基的灵魂里无形中都在诉说,乃至于歌唱,时间上漫不可信的变迁,由温雅的儿女佳话,到流血成渠的杀戮。”
——梁思成、林徽因合著《平郊建筑杂录》
故事要从一条铁路说起……
中东铁路与“火车拉来的城市”
十九世纪末,美国和俄国作为后发帝国崛起,相继修建了两条代表当时世界最先进水平的铁路线作为自己跻身一流强国的象征——一条是横贯北美大陆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和联合太平洋铁路,另外一条是横贯亚欧大陆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两条铁路被后世誉为“19世纪最伟大的工程”、“19世纪的建筑奇迹”,而如果说美国太平洋铁路的厉害之处在于横贯北美大陆沟通了大西洋和太平洋,西伯利亚大铁路则更加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穿越欧亚大陆同样沟通了大西洋和太平洋,而这条铁路有一段要横穿中国东北。当时俄国为了节省在远东修建铁路的成本,同时也为了以中国东北为跳板向东方寻求新的太平洋出海口,说服甲午战争后迫切需要对日盟友的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密约》,由中俄合资在中国东北修建一条铁路连接俄国的西伯利亚赤塔地区与太平洋沿岸海参崴地区。这条铁路从满洲里入境一路向东一直到绥芬河出境,被称为“大清东省铁路”,也就是后来通称的“中东铁路”。由于目前中俄两国关系长期貌合神离,所以尽管两国共同修筑的中东铁路现实作用还在继续,可其历史价值确极少有人谈及。事实上,中东铁路线的开通给中国东北带来了工业化,也把东北的命运直接和彼得堡、东京甚至伦敦、华盛顿的政策与变革联系在了一起。因为这条铁路的建立,东北的现代化进程早于中国各地开始,而今却经济发展放缓,不如全国许多后起城市,这其中或许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位于中国东北和东北亚中心的哈尔滨。
左图拍摄于《哈尔滨新建筑艺术》插图,右图突出了铁路关键节点,沙俄为了去中国化,而回避大清铁路。俄文铁路名称为“Китайско-Восточнаяжелезнаядорога”,缩写КВЖД,简称“中国东部铁路”,即CER,这条铁路是读懂东北历史乃至中国近代史绝对绕不开的东西,李鸿章和它有解不开的羁绊,日俄战争与其渊源颇深,少帅张学良在中东铁路事件中大栽跟头,《雅尔塔协定》对它横加干涉……
如图,中东铁路是一个T字形,包括北部干线和南部支线,南部支线也称南满铁路,哈尔滨不仅是T字形铁路的节点,更是地理术语上的“过河点”,即陆路交通线穿过河流需要造桥或建码头的地点,也是人流物流的集聚处,城市建设的有利区位。历史上因“过河点”而兴起的城市最典型的两个代表就是因为泰晤士河而发达的伦敦和因为中东铁路而繁荣的哈尔滨,一百年前,一辆辆火车从松花江上的铁路桥呼啸而过,一座城市迅速崛起,这成就了哈尔滨的第一个称号:。
随后,插满黑丧旗的火车头的烟囱又喘起气来,这个油污污的钢铁巨怪,以功率强大的推动力开始轰隆轰隆地响,活塞杆象一条白色钢带,平稳地向后长长一伸,那一节节绘有金鹰的铮亮的蓝色车厢便向前游去……我盯着车厢下愈转愈快的铁轮、制动器和弹簧,只见上面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尘土,这是从遥远的南方——克里米亚一路带来的令人着迷的尘土。列车轰鸣,渐渐消失,继续它那隆重的接受路祭的行程,它穿过俄罗斯,直奔首府。可是我整个身心却沉浸在迷人的克里米亚,沉醉于神奇人物普希金在古尔祖弗度过的令人向往的时光。
——蒲宁《阿尔谢尼耶夫的一生》
我想哈尔滨人大抵都是有着火车情结的,那些古老的蒸汽机车曾经无坚不摧的驰骋在幅员辽阔的白山黑水间,牵引出近代东北城镇的出现与繁华。如今早已退身,白色的烟气消失在视线中,在夕阳中静谧地呼吸,挥别工业文明。出于对那段历史的尊重,时至今日这座城市里很多地方还都留有废弃的用作装饰的老式火车:中东铁路公园的两辆火车、爱建广场的上游号机车、城市规划馆里的俄式火车、詹天佑广场的火车、西大桥的绿皮车餐厅……甚至从这里走出的丢火车乐队也以火车为名。
火车擒住轨,在黑夜里奔。——徐志摩
建议旅行爱好者试试从满洲里开始,途经海拉尔、牙克石、扎兰屯、齐齐哈尔、哈尔滨、牡丹江,最后到达绥芬河,一路上探访沿途的火车站、铁路小镇、老建筑和当年中东铁路线留下的文化痕迹,你可以看到东北当年国际化的痕迹,东北百年来的历史与其说被中国影响,不如说是被世界影响,张学良易帜给国民政府后蒋介石还处处提防他就是怕他“挟洋自重”。东北是中日俄三国的争抢地,三国背后又各有英美法德列强的支持,偶尔还有朝鲜的介入,于是欧陆与北美政治军事动向也影响着东北的局势,再到后来的满洲国时期、冷战时期、中苏蜜月期与对峙期等等,不同时期的东北受到不同的对待,国际化造福了东北,也让这片土地自开荒以来就无法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东北是一片很魔幻的地方,但这种魔幻不同于“赵本山”、“黑社会”、“直播”、“喊麦”等元素试图营造出来的这些刻板印象——它们让东北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东北的魔幻来自这里的历史积累,这里是少数民族与汉族的交汇之地,是中国与俄日朝蒙的交汇之地,也是中国最早开始大工业现代化的地方,这里曾经有中国最早的电影院和啤酒厂,如今却是以农民和城乡结合部二逼青年的形象出现于影视剧中,不得不说是个历史的讽刺。如今的东北如同一个地质博物馆,满蒙的痕迹、俄国的痕迹、日本的痕迹、满洲国的痕迹、苏联的痕迹、文革的痕迹和大工业衰弱的痕迹,层层叠叠堆砌在一起,等待着人们去挖掘。
很多城市都号称自己是有全国最多火车站的城市,比如说江苏的连云港市,比如安徽的淮南市,还有人说四川成都,而真正有最多火车站的城市其实是哈尔滨。哈尔滨仅辖区内车站就有:哈尔滨,哈尔滨东,哈尔滨西,哈尔滨北,哈尔滨南,滨江(停客),太平桥,东门,香坊,新香坊,成高子,阿城,孙家,王兆屯(停客),王岗,五家,双城堡,双城北,新松浦,呼兰,万乐,穆家沟,黎明,平房。
哈尔滨火车站旧景,左面的建筑物叫“广告塔”,昔日哈尔滨街头举目可见,直到年前后才退出历史舞台。当时的哈尔滨站(现址位于今哈局特等哈尔滨站,但样式已变)可以直接坐车到欧洲,位于霍尔瓦特大街(这也是电视剧《悬崖》的原著小说名字,为纪念苏联红军出征东北改名红军街),与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欧洲始发站莫斯科库尔斯克火车站几近相同,均由俄国设计师奥尔洛夫设计,正厅上部,两座塔柱之间,弯拱跨梁环抱中,硕大的时钟下开有一扇巨型窗户,既像索菲亚的圆顶,又像展开的世界地图,哈尔滨站被称为摩登建筑,我个人感觉是国内最美的大型民用建筑之一。可惜八十年代被夷为平地,现在人们终于想复建老哈尔滨站了,我去的时候还在整修所以只放了老照片,改造后和老站远看风格一致,近看只能说差强人意,哈站站台上有一个标志,是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时站的地方,哈尔滨火车站曾发生过两起重大刺杀案,另一起是辛亥革命前夕熊成基刺杀海军大臣载洵未遂事件。除了哈尔滨站,香坊站也可以看看,也是老建筑,就是小了点。
原哈尔滨站一站台老地下道北侧10米处,水磨石铺面上镶嵌着两处红褐色大理石标记,一处呈三角形,另一处呈正方形,百年前朝鲜志士安重根在此刺杀了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三角标形标记处,是安重根开枪的位置;正方形标记处,是伊藤博文被击毙的位置,两者相距7米。俄、日统治者曾在正方形标志处设置一处方形铜质标志,上书“伊藤公遇难地”,并在四周设置了金属栏杆,还在附近原老候车楼墙边,修建了伊藤博文半胸塑像(建国后均被当作耻辱印记拆除)。这起刺杀事件使得日俄两国再也没有机会在东北问题上达成同盟,日本加速了对朝鲜的吞并,英美两国与日本间的关系开始也出现微妙的抵触,最终走向了对抗。哈尔滨成为了远东问题的关键点,围绕着哈尔滨,俄日英美朝都被拉入了混乱的漩涡中。安升街有个朝鲜民族艺术馆,和安重根烈士纪念馆是一个馆,可以去看看,留言簿上每天都有朝鲜语和日语留言。
年,哈尔滨市政府听说莫斯科有一辆完全由儿童来运营的儿童火车,就在哈尔滨1:1复制了一个,由全哈市最出色的名小学生运营,14个工种一应俱全,就是小学生版模拟联合国了,有的小孩长大后还真的成为火车司机、站长和列车长。铁路全长2公里,当时设立了“北京站”和“莫斯科站”两个站点,作为全国唯一的儿童铁路号称“世界第二、中国第一”
左侧为50年代儿童公园北京站,右侧为莫斯科站,当时的小火车还是古老的蒸汽式,现在火车站和火车样式已变而且几乎处于停运状态,我小时候还坐过。
拍摄于詹天佑广场,在哈工大附近(附近曾是铁路附属地,哈工大前身就是培养铁路工程师的学校),里面也有火车等比例模型,哈尔滨火车起家,铁路环城,铁路相关的博物馆、文化宫、广场公园有很多,詹天佑是在哈尔滨因操劳过度逝世的,噩耗震惊了中国,为了纪念他,哈尔滨有很多詹天佑的雕像和主题广场。老江桥附近的火车主题公园也有他的雕像。
“哈尔滨”的来历
与国内绝大多数以山水南北命名的城市不同,哈尔滨是一座连城市的名字和别号都带有某种神秘色彩的城市,她名字的来历扑朔迷离,学者们就此争论不休并出版了一本本相关书籍。在专家们阐释“哈尔滨”的多种含义中,其中一个将“哈尔滨”解释为女真语的“阿勒锦”,释为“光荣与梦想”,如果“哈尔滨”的含义真的是“光荣与梦想”,那哈尔滨则是一座诗意的城市了。
还有人说,哈尔滨是一座“榆树之城”或说“乌鸦之城”。因为在哈尔滨这片辽阔且水草丰美的土地上,到处都生长着参天遮日的榆树,在那些像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的榆树的枝叶上,栖息着数以千万计的乌鸦,当地的土人将乌鸦奉之为神,民国时就有“宽城杨、奉天柳、哈尔滨榆”的说法,直至我父母小时候,哈尔滨还是一座到处是榆树的城市,有人将哈尔滨形象地喻之为“榆都”。
同样来自哈尔滨的破碎乐队
对哈尔滨之义的另一种阐释是蒙语的“大墓场”或者“快乐的坟墓”,在19世纪末,一位来这里考察的俄国铁路女工程师斯叶阿就惊异地说,“这里的每棵树都是一座墓碑和艺术陵墓!”先前,在哈尔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汉人式的坟场,这里的先人死后都要埋葬在榆树下,就是说,埋葬在乌鸦之神的脚下,他们的神就栖息在树梢上。他们死后,魂灵不仅可以得到神鸟的庇护,还可以与神对话、交流,与神同在“白山王气,黑水霸图”的空中翱翔。所以,死亡在这片土地上是快乐的。
除此之外,还有将“哈尔滨”释为“天鹅”“天鹅项下的明珠”之意的,但不管是乌鸦还是天鹅,都是这片土地原本的生灵,南西伯利亚的白嘴鸦这一形象本身也常常出现于俄罗斯的文学作品之中,全然不似后来不知被城市居民用什么法子驯化成为城市象征的白鸽。
剩下的就是人们熟知的称号了:“冰城”、“雪城”、“冰灯之城”、“教堂之国”、“丁香之城”、“音乐之城”、“东方小巴黎”、“远东莫斯科”……
夏日的哈尔滨市花丁香,图源记者张澍,哈尔滨在我童年里的印象一直是丁香之城,小提琴和丁香花,都和这座城市有着难以言说的深情。和平邨宾馆院中的两丛丁香树高七八米,即为年前后栽植,这样年逾百岁的丁香树,在哈尔滨并不少见。在太阳岛芳翠园、兆麟公园、文化公园都可见到成片的丁香林,许多树的树龄都超过半个世纪。世界上共有丁香28种,我国拥有23种。到目前为止,哈尔滨有紫丁香、白丁香、红丁香、什锦丁香、法国丁香、朝鲜丁香、关东丁香、辽东丁香,还有从小兴安岭、完达山森林里移栽来的野生暴马子丁香等13个品种,共占我国拥有丁香种类的百分之八十一。另一种街头常见的是原产美洲,由外侨引进的五色草,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获奖五色草立体花坛《龙凤呈祥》就是哈尔滨的,后来我国以哈尔滨为五色草重点繁育基地之一,向国内各大城市引进这种街头园艺。冬季漫长的哈尔滨每年11月到次年4月下旬都见不到花草,所以它们带给哈尔滨人的感动无可比拟。
尽管有过这么多诗意的名称,在成为“东方莫斯科”、“东方小巴黎”前夕,哈尔滨却得名于其荒凉,是满语“打渔泡”、“晒网场”的音译。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有过一种表述,他说,文化有死文化与活文化之分,同是一方历史遗留的文化,因之中间的断落情况,最终会产生不同的文化结局。哈尔滨的历史文明便属于一种死文化形态,虽然在新石器时代哈尔滨地区已经开始有人类活动,但直到五代之前都还是一片沉寂之地,先后属扶余国和渤海国所辖。五代时期的哈尔滨地区本属辽国东京道,女真人灭辽建金,第一座都城“上京会宁府”就设在今哈尔滨市下辖的阿城区内,金朝建立前后,哈尔滨地区的社会、经济曾有过空前的发展,居民主要集中在何家沟、马家沟和阿什河河流沿岸。几个古城的位置分别位于今松北区万宝镇后城子村北(万宝古城)、道里区太平镇松山村西(松山古城)、平房区平新乡平乐村正黄三屯西(平乐古城)、道里区群力乡四方台村南(四方台古城)、香坊区幸福乡,莫力村东(莫力街古城),直至元、明两朝古城仍很繁盛。元代哈尔滨地区属辽东路,明代归奴儿干都司,明末时女真人再度从这片土地崛起,但女真入关后将这片土地视作“龙兴之地”保护起来,在山海关以北修筑“柳条边”工事阻止汉人北上,以至于哈尔滨地区人类文明大倒退到近乎变成无人区,直至清代这里的居民还大多是满族和蒙古族。年,奉天府府尹张尚贤的上疏报告再现了当时关外的情景:“荒城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全无可恃。此内忧之甚者……欲弭外患,必当筹画堤防。欲消内忧,必当充实根本,以图久远之策。”
到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所有黑土地上崛起,都在他乡辉煌,黑土地至多享受他乡辉煌火光的映亮。即使渤海文化、女真文化在黑土地上曾生长茁壮,但是这些文明都没有长成参天大树。黑土地不缺乏文明的种子,生生灭灭,此消彼长。那是什么样的文化宿命?多少文化演变成了一堆无法捧起的历史碎片,这就真应了龙应台的那句话:“像手捧着的透明的细瓷吧,一不小心就要粉碎。一旦哗啦打碎在地上,我们又得从头来起,匍匐在地,由掘泥开始。”(龙应台《百年思索》)。
大地作证,广褒的土地上曾有过种种文化,悲哀的是,黑土地上的任何一种文化,从创造到发展,只受到一段时间的呵护,在这种情况下,有的曾达到辉煌,有的根本就未能发展。但不论辉煌的,或是未发展的,都缺少龙应台所说的千年、万年持久不断地培育、守护。结果,没有积累,没有传承,总是从头开始,制造一地碎片。琉璃井、石灯幢、五国头城……这些都已然属于死文化,我们痛失了可以连接历史生命的文化。千年的文化,却仿佛是一位被遗弃千年的老人,站成了风干似的背景,最终长眠于冰霜之下,这是中国很多上溯千年而火种不断的古城无法体验的苍凉。或许有一天我们的文明也会跟历史一样正走向苍茫,下一个纪元的文明看待我们,就像亚特兰蒂斯一样虚幻,古灯千年,是明是灭?
啊,马在飞腾,马在奔驰,一个民族正伏在马背上冲刺!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蹄声突然中断,路在周围消失?问马马不语——它变成了铜雕,变成了一段青苔斑驳的历史;啊,如果你能复活,我愿托起你飞啊,
我年轻的心,就是那奋起献身的燕子!
——王家新
但神明似乎还没有放弃这片土地,道光年间东北弛禁以后,呼兰河下游和阿什河沿岸一带有大批人丁移入,闯关东的移民来到哈尔滨并逐渐形成渔村聚落,成就了她“打渔泡”、“晒网场”的名号,一个自给自足的原始文明渐渐有了雏形,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之后的二十年内,它将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鲸吞世界各地的文明,最终成长成一个“繁华甲于海内、文明冠于辽东”,仅靠金融动态就可以左右远东政局的庞然大物。
“没有城墙的城市”——全世界流亡者的第二故乡
年,随着中东铁路全线通车,哈尔滨作为当时世界上为数有限的多公里的铁路大动脉的中枢和心脏,迅速地变成一座中西融合,甚至更偏重西化的现代都市,一座中国人眼中的外国城,外国人眼中的中国城。李欧梵先生曾有一个知名的比喻,历史上的“双城记”是上海与香港。上海是香港最早期的追求蓝图,而香港后来又成为上海人羡慕的一支港湾。两个城市互相印证,互相描摹,他们共同演绎了大都市给人的深深的文化足迹与一个城市的精神变迁。但说到双城,其实在上世纪20年代左右,却多指的是上海与哈尔滨。这种说法后来引起李欧梵的惊诧,他曾为自己对哈尔滨历史的无知似有惭愧。其实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由于地处边疆涉及国族认同问题(很多人认为当时的“中国就是汉地十八省”,且在国民政府继承袁世凯复辟的遗产之前,满洲确实是一片享有自治权的土地,是一片自由到可以肆意在报刊上抨击袁世凯和北洋政府的法外之地,年时北平、上海、广州拍发到欧美各国的电报须转经哈尔滨才可发离中国本土),哈尔滨的辉煌过往从来不会像上海那样大书特书为人所知(年进入中国的外国资本,有27.4%投向哈尔滨,上海仅占到14%),甚至会被有意掩盖,但是区别于早已在这片黑土地上消亡的更古老的那部分文化,这一时期的文明直至今日还在哈尔滨人的生活中有所体现,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这段历史也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重视。
最早的时候,沙俄曾野心勃勃地在这里实施“黄俄罗斯计划”,试图以“优质”的俄国人迁移到东方征服积弱的黄种人,当时来到哈尔滨的俄国人都是铁路工作人员及其家属,而关内的劳工涌入这里为他们干着最重的活计,但随着哈尔滨铁路工人大罢工以及年的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俄国本身自顾不暇,而大批旧贵族、工商业主、知识分子见势逃离俄国,辗转来到了中东铁路的枢纽——哈尔滨,仅年这一年当中,逃亡哈尔滨的沙俄贵族和上层社会逃亡者就有三十多万人,在这里他们被称为“白俄(白系露人/WhitRussians)”,因为他们是与赤化的“红色”苏联人相对应的群体。
“当我到达哈尔滨时,感觉仿佛忽然回到了过去。留着大胡子的马车夫身穿紧腰长礼服,驾着马车隆隆驶过;街上的一群群孩子穿着旧俄式学生制服;绅士们戴着圆形小礼帽;裹在黑色长袍里的神父们对着教堂的圆顶做祈祷。”
——年8月20日,一位刚刚进入哈尔滨的苏联将军对自己的所见十分惊诧
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天时、地利、人和的巧妙演变再加上哈尔滨人民的抗俄斗争,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造成了这座城市的巧合,使哈尔滨在同期的“洋人建立的中国城市”中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黄俄罗斯计划”的破产与白俄贵族的涌入使她迅速摆脱了殖民城市的阴影而成为了一个移民城市,没有租界也不是殖民地,从这里开始,哈尔滨这座城市走到了历史的拐点,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除去抗战沦陷区时期)一直作为稀有的移民城市存在。
(解释一下三者的区别:殖民地应当属于亚文化,如当地文化融合或者变异发展有别于发源地文化的,没有两三代人的延续就谈不上殖民文化,哈市属于建设随带,因为铁路才有的城市,开阜时大家都是移民,没有土著,性质确实不同殖民地和租界。香港、青岛是殖民地,天津、上海是租界,两者都是条约里的,殖民地是有总督府的,租界没有,市政权还是中国的,只不过租借地内的事情都是由外方决定且允许外国人在那经商什么的,中东铁路时期主权一直归中国,中东铁路是合资性公司,由俄清两国控股,主权一直归大清国,这个问题就好比现在的合资公司与政府的关系。哈尔滨无论是在中东铁路修建之前还是之后都归属吉林省双城厅管辖,虽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俄化,但主权依旧在清方,中东铁路大多数的决定也需要清方督办定夺,清政府也设置了交涉局督管中东铁路事物。简单来说就是沙俄有建殖民地的野心,但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为哈尔滨做了嫁衣)
“没有哪一次巨大的历史灾难,不是以历史的进步为补偿的。”——恩格斯
他们的外国化是生活自然的趋势,而不是奢侈的装饰,是“全民”的,不是少数“高等华人”的。一个生客到此,能领受着多少异域的风味而不感着窒息似的;与洋大人治下的上海,新贵族消夏地的青岛,北戴河,宛然是两个世界”
——朱自清《西行通讯》
年的规划,亲手拍摄自哈尔滨城市规划馆,作为近代中国第一个也是仅有的几个严格按照城市总体规划建设的城市,城市规划馆其实才是来哈尔滨旅游最应该去的地方。本馆完全免费,上午十点和下午两点会有解说,一定要在解说期间参观,因为只在该时间段会有几场关于哈尔滨城史的3D电影。
哈尔滨因早期的城市布局仿照莫斯科设计而得名“东方莫斯科”,实际上标准还要高于莫斯科。古代中国人相信世界是方的,天之子要居其中,周围以墙作界,以“坊里制”为主,严格按照南北轴线布置,“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前朝后市,市朝一夫。”(《周礼·考工记》),哈尔滨的街路规划则远远不同于中国传统城市的“井”字结构,正如同西克斯图斯五世把整个罗马城作为设计的领域,哈尔滨亦是被作为一个整体孕育的。今天唯一能找到当年城市地标的是现在的南岗区红博广场,以广场为中心,共有六条街道呈放射状向周围辐射——同莫斯科市中心一模一样,只是当年,广场上还伫立着圣尼古拉教堂,那才是远东最大的东正教堂,是索非亚大教堂的两倍。
年12月18日建成的圣尼古拉教堂,曾经的哈市制高点,它赋予哈尔滨一个心理上的、视觉上的中心。这个尖顶在城市的中心,而其他的教堂的尖顶布置在城市的其他方向,完成对视觉的接力,正是因为这些沿着路网辐射出去的重要的点,教堂就得以沿着道路施展着它的影响,城市由此成为一个整体。由教堂尖塔表达的象征性,得到遍布全城的教堂和市政建筑的尖顶的呼应,“取得了邻里尺度和城市尺度之间的统一。”(埃德蒙·N·培根:《城市设计》)并建立了一个整体的天际线。每当它的钟声响起,全城的人都会跳起优美的舞蹈,沙俄政府把哈尔滨定位为东方莫斯科时在它周围建成了与莫斯科红场面积相近的尼古拉教堂广场,它相当于红场的瓦西里大教堂。圣尼古拉教堂在十年动乱中拆除,遗址上建起了哈工大当时全国领先的无缝钢轨焊接技术打造的一个全无美感金属球,成了工业实力的象征。圣尼古拉教堂后来被1:1还原并迁到了伏尔加庄园景区内,伏尔加庄园在很多影视作品中被用来伪装俄罗斯。
而从圣尼古拉教堂延伸出的结构并不像一个大蛛网,而是一个主蜘蛛网连接了几个附属的蜘蛛网。火车和汽车让哈尔滨的设计视野更为宽广,他没有为城市设定边界,而是在从中心辐射出的道路的延长线上,为城市的发展预留空间。即使是在中国人聚居的傅家甸区域内,城区也重新规划,修筑江堤,改造城市排水,重新布局功能,这种脱胎于莫斯科又远比其从容的城市规划,很有远见地包容了城市的成长。就像巴黎,发展至今,也没有城市拥堵的问题,开放的街路成为它的毛细血管,演绎了“条条大路通罗马”的字面意思。
如图,最左的半栋建筑就是圣尼古拉大教堂,也许是侨民的异国习俗和环保意识的影响,俄国人在大兴土木的同时甚至并没有过多地砍伐树木,城市原生态的树木得到很好的保护。楼房四周环绕着老沙榆、柳树、杨树和柞树等高大乔木;而别墅平房则被茂密的树丛遮掩。在城市的道旁乔木绿树成荫,空地被一簇簇丁香丛和暴马子树覆盖。在开花季节,满城都飘散着浓郁的花香。数十年间,哈尔滨城市建设的规划布局,基本是从城市的功能和地理条件出发,按照宜商宜居和环保的需要进行规划和设计的。从九站码头沿经纬街过霁虹桥顺着中山路一直延续到香坊火车站,哈尔滨的线条继续描绘着城市的始创,由水道的弧线蜕变成陆路的笔直,随着哈尔滨火车站在经纬街中山路主轴线上中心点的确立,大直街的建成又一气呵成,顺着高冈处的风水龙脊博展,要不是中间被红军街拦腰拥抱而分成东西,就活脱而成中国的香榭丽舍大街了,巴黎香榭丽舍大街全长也仅有2.5公里,而东西大直街加起来长度有7.8公里,哪支线条更刚直纯然不言而喻。这两条线路构成了哈尔滨十字线型的神圣,绝非城市规划师的设计手笔,而是超越人为的天地生成和道法自然。
哈尔滨后来终于打榜了中国堵城TOP3,原因很多,但城市规划的阶段性跑偏也是关键要素。高架桥的上马、古树的砍伐、单纯追求路面的拓宽以及众多大型封闭社区的建设,毁掉的何止是交通。我们失去了教堂们的尖顶营造的天际线,失去了大直街城市力线形成的秩序感,失去了中央大街建筑视觉的连贯性,失去了这个城市的本来面貌。城市不再追逐原有方向上的延展,而形成了无数向上的力线,各自为政地向上挺着,哈尔滨在追逐明天的过程中把昨天丢失了,而今天则惨不忍睹。
而至于哈尔滨的另一个称号“东方小巴黎”,也不仅仅是因为那条中央大街,哈尔滨建城伊始正逢西方国家流行折衷主义建筑思潮,由于俄国沙皇当时比较崇拜作为欧洲文化中心的法国,俄罗斯建筑师前仆后继去到巴黎留学,或者请法国建筑师去俄国建筑设计,因而俄罗斯建筑一直受法国影响,我不清楚他们为积淀出这样的文艺氛围用了多少年,但他们中的佼佼者把他们引以为豪的作品和折衷主义建筑思潮带到了哈尔滨,然而却在建国后被我们自己毁掉了。
举例来说,省博物馆的顶部就是这种思潮的体现,这栋建筑早先是莫斯科商场,方方的法式穹隆里暗藏了俄国人的法国梦,而建筑特色和建筑风格又酷似莫斯科红场的古姆商厦。不过省博物馆内部展出内容不建议看,应该是国内省级博物馆最差的那批(很奇怪的是,在哈尔滨市级的展馆往往强于省级,黑省的省博甚至不如南岗区的区博…),以前文物文献南迁成风,比如26年建造的市图书馆的馆藏尤其日俄文献被49年建国后土共往沈阳转移了特别多。省级博物馆东三省的话其实辽博很牛,清明上河图就是辽宁博物馆上交国家的,还有很多好东西,比如玉猪龙,辽博是五大博物馆之一,佛像很多,因为破四旧时全国佛像往铁岭运,国家当时也缺铜,要融化铸铜,截胡下来很多没损毁的佛像就给辽博了。
另一方面,以中央大街为中轴,哈尔滨曾有整整一个巴黎式的街区,早在年,法国建筑规划部门甚至为哈尔滨规划设计了在40年代修建的地铁,如果成真的话,哈尔滨应该是中国第一个拥有地铁的城市,只是可惜,战争把一切都改变了。圣尼古拉大教堂、法式街区也在建国后都被拆掉了,被拆掉的还有:被称为“殖民标志”的中东铁路局、华俄道盛银行、老巴夺卷烟厂、老哈尔滨火车站,以及承载一座城市半个世纪荣光的自尊……
抛去那些城市规划的胡乱改建不提,即使是现在的哈尔滨,也遗留了很多异域风情的古建筑,而在那个城市初建的阶段,西方建筑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建筑流派与建筑装饰风格,在这里几乎都能看到原型:俄罗斯式、古典主义风格、折衷主义风格、巴洛克风格和洛可可风格等不一而足。甚至,在原有的西方建筑风格之上,为哈尔滨的建筑用途和气候特点,打造了名为“新艺术”风格的建筑。这种结构每个窗洞的贴脸和阳台栏杆都采用柔软圆润的曲线,俄罗斯建筑的设计保证了地处寒带的哈尔滨的建筑物的保暖性;哈尔滨丰富的资源和中东铁路枢纽的物流核心位置,保证了建筑所用木材和石料都供给充足。生活在此时的哈尔滨,看到摩登的俄式火车站,鳞次的方石路,单体的俄式平房,高耸的东正教堂,以及醒目的俄文路牌和商店招牌,会错以为自己身处俄国本土,但哈尔滨建筑的新奇、突破却又尤胜俄国。
“当歌曲和传说都已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尼古拉·果戈理
城市的繁荣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来此定居,中东铁路全线贯通的10年后,哈尔滨7万人的总人口中,俄罗斯人3.4万,中国人2.3万。更之后,犹太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美国人,瑞典,意大利人,荷兰人,奥地利人,葡萄牙人,丹麦人,波兰人,印度人,捷克斯洛伐克,希腊人,匈牙利人,瑞典人,瑞士人,奥地利人,罗马尼亚人,塞尔维亚人,亚美尼亚人,爱府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格鲁吉亚人,立陶宛人,比利时人,土耳其人,澳大利亚人,日本人,朝鲜人等等纷纷涌入,那是整个欧亚大陆乃至美洲流亡者的第二故乡,经过三次不同程度的移民,到20世纪20年代,哈尔滨汇聚了56个国家的10余万登记长住(很多白俄是黑户)的侨民,22个国家在此设立了领事馆,此时的哈尔滨人口三十万,华人不到十万,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是世界各地的漂泊者:被红色政权驱逐出境的白俄贵族在这里找到了归宿,波兰裔的铁路工程师在这里辛勤的工作,被整个欧罗巴追杀的犹太人可以自然地走在街头……来自五十三个国家的居民说着四十五种语言,在这个城市鹅卵石铺就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那时他们和当地原住民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哈尔滨人。那时的哈尔滨是那样的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人们以这座城市在历史上从未有过城墙和她的宽容为由,赋予了她全新的称号:。
部分驻哈尔滨领事馆旧影,我觉得意大利领事馆最好看,是哈尔滨少有的南欧风格建筑。那时的哈尔滨,俄语和汉语是最主要的语言,其次是波兰语和意第绪语,人人都会几种语言。
这里(哈尔滨)的外国人不像上海的英美人在中国人之上,可是也并不如有些人所想,在中国人之下。中国人算是不让他们欺负了,他们又怎会让中国人欺负呢?中国人不特别尊重他们,却是真的。他们的流品很杂,开大洋行小买卖的固然多,驾着汽车沿街兜揽乘客的也不少,赤着脚爱淘气的顽童随处可见。这样倒能和中国人混在一起,没有什么隔阂了。也许因白俄们穷无所归,才得如此;但这现象比上海沈阳等中外杂居的地方使人舒服多了。在上海沈阳冷眼看着,是常要生气,常要担心的。
——朱自清《西行通讯》
那时候,无论是在习惯了海派文化的瞿秋白、胡适、还是浸淫于京派文化中季羡林,都对哈尔滨所展现出来的大气和洋气惊叹不已。时至今日,哈尔滨的外侨已经悉数离开了城市,解放后历次的人口迁徙已经深刻地改变了哈尔滨的市民主体,原本也已形成的社区文化已经没有了依附的基础。哈尔滨的多元移民文化也逐渐沉淀下来,转而成为了不可言说,但却时时刻刻影响着城市现在的风俗和习惯,这里始终是一座有情调的城市,人们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野餐、钓鱼、电影、逛街……早就融入了每一个哈尔滨人的血液里,成了哈尔滨自然而然的风景,绝不矫揉造作,因为在“小资”这个字眼发明之前五十年,他们就是这样每天面对被雪凝固的岁月和人生。
金色的夕阳坠入疲惫的城市
晚霞洒落在大街小巷和广场
霓虹灯在窗户中闪耀着光芒
音乐从那扇敞开的门里奏响
请到港湾边的咖啡馆坐一坐
这里的人人全都平等且满足
请到港湾边的小咖啡馆坐坐
在这里金钱或地位毫无意义
——(荷)皮埃尔·卡特纳
短篇小说集《哈尔滨的忧伤》腰封,除了年代过于久远的打猎都是哈尔滨的传统娱乐项目,“冰雪之战”是因为哈尔滨的干雪很难握成球,堆雪人都要浇水,所以打雪仗其实就是推倒埋人……我小时候最喜欢去江边野餐,小学中学还组织过集体野餐,面包红肠格瓦斯组成了惬意的童年。小时候的松花江畔,大地原野芬芳,空气清新如洗,举一把洋伞就可以在烈日下舞蹈,铺一块塑料布就可以在大树下野餐打牌,穿上游泳衣就可以跳到松花江里畅游,拿一台录音机就可以在歌声中翩翩起舞,那个时候的松花江边,每个季节都绽放着美丽的景色,让人目不暇接。另外,哈尔滨有很多冰上运动比如高校都会强制滑冰,但滑雪不是哈尔滨的本土运动,亚布力滑雪场并入哈尔滨是国家推动,因为当时想让哈尔滨申冬奥会,后来由于严重的区域歧视没能成。
巴黎曾是西方第一都,它的光辉怕不全是来自武功与财富。十九世纪,巴黎建了大马路,打通了各相对封闭的区域,让不同背景的人看到了对方,唤醒了意识的他者,也促生了像波德莱尔这样的波希米亚次文化人,本雅明所说的闲游人:他们完全是都市化的人种,不愿意认同布尔乔亚,宁愿隐身于小市民中,旨趣却又不属于小市民的,离不开商品,却对之持批判,拒绝消费主义导向的论述。巴黎的魅力、花都的盛名,多少来自这等闲人,构成了空前绝后的巴黎想象。闲人、文人、艺人、雅嬉痞、波波士,各种稀奇的次文化人,城市游牧时代的南北东西京沪漂、鸟世代和飘一代,让各有空间,接受他们成为大叙事的一部分,或因此解构了原来较狭的大叙事,才能显示一个城市已近伟大。一个没有这种旨趣的城市,不值得留多过两夜三天,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了,大概是我上高中那会儿吧,哈尔滨渐渐沦为庸常。
我还是怀念记忆里的那个哈尔滨,哈尔滨是白俄建起来的翻版莫斯科,但总归和那个莫斯科不大一样,百年前的这里比起莫斯科更加远离尘世的喧嚣,就像我总是觉得北京肮脏而上海猥琐(不带贬义),大概像一个十九世纪生在阿尔卑斯山的瑞士村民觉得伦敦肮脏而巴黎猥琐,只想老了回到山上水边钓钓鱼读读古希腊哲学。太阳岛就是这种精神的遗留,彼时哈尔滨人坐在江畔餐厅里,一边喝着冒着白沫子的乌鲁布列夫斯基生啤酒和梭忌奴牌冰啤酒,一边欣赏在江面上巡行的客轮、舢板、帆船,仿佛要一下子储存越过整个寒冬的温暖和日光。在老哈尔滨人印象中,太阳岛就是阳光和江景掩映下三层欧式木结构的二层楼房钟传出的欢笑,小巧玲珑,优美别致——这是属于哈尔滨的夏天。
油画中的太阳岛,这个岛之所以出名主要是因为那首《太阳岛上》,年轻人可能不知道,老一辈知识分子应该都有记忆。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组织全国听众对当时近年创作的歌曲进行评选,选出了七十年代15首歌曲,其中两首是写哈尔滨的:《太阳岛上》和《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太阳岛上》的演唱者是郑绪岚,曾经的春晚女神级人物,红透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至于今天这代人知道她可能更多是因为老版《红楼梦》组曲和老版《少林寺》电影的主题曲《牧羊曲》。改开初期旅游还没能走进千家万户,那时这首《太阳岛上》骗的不少人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可惜的是今天的太阳岛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了,急功近利的商业化浪潮将它变成了异域风情+破旧的历史建筑+空闲的文化基地+空着的宾馆客房(可以碰碰运气,岛上的哈尔滨城史文物馆有可能开门),再加上哈尔滨的雅士越来越少了(街头基本都是老人或者外地人,年轻人南下或者出国成风),厦门的鼓浪屿,有的是当地的居民,若是你跟定一个走下去,他(她)就会如数家珍地给你讲岛上的历史、传说、故事,一路下来会让你收获满满,可哈尔滨已经不剩什么土著了,此时的太阳岛也已经很难代表哈尔滨了,去的话要做好心理准备。
左图为五十年代在江边观景的哈尔滨家庭,右边是哈尔滨曾风靡近一个世纪的舢板和帆船,哈尔滨每年端午节都要赛龙舟,还有最早打破世界纪录的划船运动员,可惜舢板和帆船后来不见了,先消失的是帆船,在年代之后就不见了,舢板消失在年大顶子山航电枢纽运行后,我小时候还总能见到,现在几乎见不到了,现在只有毫无美感的汽艇和渡轮。
哈尔滨记忆中最难忘记的是被称为“移动的木房子”的摩电车,那是一种在两条铁轨上行驶的电车,木质长椅,长椅上方是圆形的吊环,车叮叮咚咚地开起来,吊环就哗啦哗啦地摇晃着。摩电是维也纳人为之骄傲的景观,他们把乘摩电车环城游览城市视作童话般的风景,可在当年的哈尔滨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哈尔滨的摩电年就通车了,直至八十年代还在(左图即为年的哈尔滨摩电,应该是最丑的一款…),可从我这代开始,再也没有摩电车这个古老而美丽的景观了(03年果戈里大街的摩电复出过一阵,后来又没了)。那曾经在洁白的雪地上摇摆着一车吊环叮叮咚咚向前走的红色摩电车,被现代化的汽车取代时,人们是感叹现代化的进步,还是童话世界的消亡?我们一直向前走,总是嫌自己走得不够快,不够超英赶美,不够现代化,却没有想到欧洲还保留着这些被我们拆掉的古老,并把它们当作文化和传统发扬开来。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记不清哈尔滨走出了多少显赫的外侨了,美国好莱坞“光头影帝”尤里·勃利涅尔(旧译尤尔·伯连纳)、英国上议院议员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波兰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历史小说家特奥多尔·帕尼克、钢琴大师В·Л·格尔施戈琳娜、罗丹的学生阿·卡缅斯基、列宾的弟子克列缅季耶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学生勃莉涅尔、圣马力诺国际科学院博士,历史最悠久的爵士乐队领导人记录保持者奥列格·隆德斯特列姆、日本最负盛名的电影演员之一梅宫辰夫、日本著名指挥家朝比奈隆、日本芭蕾舞协会副会长小牧正英(菊池一惠)、开创了俄罗斯小提琴学派的莱奥波尔德·奥尔的五位弟子、以色列耶路撒冷市市长和以色列前任总理埃胡德·奥尔默特、一曲《知床旅情》广为传唱的日本左翼女歌手加藤登纪子、柏林交响乐团第一小提琴家赫尔穆特·斯特恩、波兰汉学家爱德华·卡伊丹斯基……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深深眷恋着哈尔滨,并视在哈的经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哈尔滨是我们家族历史的中心和转择点。儿童时代常听父母提起哈尔滨,因为那里有他们美好的回忆。在世界反犹排犹迭起的年代里,哈尔滨曾经是他们唯一可以幸福生活的乐园。我们的父母在哈尔滨长大,在他们的记忆中哈尔滨是多么舒适,多么惬意,多么令人向往。我会利用每一个机会向以色列人提起哈尔滨,哈尔滨曾经是我们的家乡……”——埃胡德·奥尔默特《我们家族的根在哈尔滨》
拍摄自《弦裂:柏林爱乐乐团首席小提琴家斯特恩回忆录》,这本书的作者是一个流亡哈尔滨11年的德国犹太人,9岁才开始在颠沛流离中学琴还能进入以色列及柏林爱乐乐团,成为爱乐乐团著名的第一小提琴家,可以说是不可复制的奇迹。另外,三个不同年代的哈尔滨白描,以色列生活,美国工会制度,柏林民主乐团的介绍都好看得不得了。
网上能查到一篇专题文章《波兰“哈尔滨人”忆抗战:在那里我们共同经历好与坏的年代》记述了那个哈尔滨发展的黄金年代——二十世纪20、30年代,波兰人奥耶维奇回忆:“当时有很多俄罗斯人、德国人、波兰人、犹太人和美国人等。父母经常对我说,虽然当时有很多国家的人居住,但是之间并没有民族冲突。大家都互相尊重,还参加对方的节日庆祝活动。”当时的哈尔滨有不同国籍、不同民族的许多社区。譬如,犹太社区、突厥—鞑靼社区、亚美尼亚社区、波兰人社区、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社区等等。早期哈尔滨外侨群体,并不是以国藉为标准加以区分的,而是以民族或文化为依托自发形成的;有的具有完善的组织机构,能够自我管理。当然,这些社区的居民们在哈尔滨都是和平共处,完全按照他们自己的意愿生活。
萧红的小说也有很多篇幅是描写三十年代的哈尔滨,她从呼兰河走出之后到去北平之前的时间都在哈尔滨生活。道里的街道、旅店、大杂院、牛奶瓶、列巴,夹杂着萧红饥寒交迫的生活,还有爱恨交加的感情生活。这些情感的象征和故事里的场景,形成萧红文学风格的主要元素,而正是这种中西混杂,带有鲜明异域风情的元素,让萧红的作品与众不同。
地名的变迁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这座城市的开放:人和街原来叫协和街;芦家街原来叫罗马尼亚大街;比乐街原来叫比利时街;安平街原来叫华沙街;安发街原来叫阿尔巴津街;建民街原来叫尼古拉耶夫斯克街;道里西六道街是日本街;道里西八道街是高丽街;康安路满洲时叫康德路;高谊街原来叫哥萨克大街,还有罗蒙诺索夫街、科洛列夫街、布鲁西洛夫街、高加索街、戈列鲍夫斯基街、尼古拉耶夫斯克街、安托夫斯卡亚街……资料显示,截至年末,哈尔滨市条街道中先后有多条街道改过名称。在冰城的土地上,满清、俄国、日本、东北抗联等各色政治力量轮番登场,世界著名音乐家海菲茨、夏里亚宾曾在此演出留下过流金一样的岁梦;一次大战时,六国军队集结哈尔滨沿线,谢苗诺夫欲建立“远东共和国”;法国钢琴家西蒙·开斯普被人杀害于哈尔滨荒郊等重大的国际新闻;日伪政府煽动扶持的白俄纳粹党和犹太复国运动的“河豚鱼计划”等都发生在哈尔滨,远东风云变幻的时局铺就了哈尔滨沉重的历史,又熔铸在哈尔滨的地名变迁里。
软红道上,叫嚣声喧。裘马滨江,极尽人事。虽边陲跼僻,昔曾交称为塞北。然华丽风流,今正不减于江南。缩有地方,千里朝发可夕至。崇山无阻,片时南辕而北辙。年来国事蜩螗,中原多故,因之内地富商大贾、骚人名士,其素慕清静幽邃者,皆相将之来埠。而雅好风月楼台者,则络绎来塞北。浸假直鲁难民,扶老携幼,不惜安土重迁,转徙千里。益以苏俄内部,赤白交哄(指年十月革命),旧白之稍有余裕者,不甘新赤之压迫,亦远莅斯土。于是密度逾增,豪华日甚。昔之荒凉野场,曾日月之几何,今则福地康庄矣。
——年刘静严笔下的哈尔滨
彼时的哈尔滨究竟有多繁华呢?她本是人类城市文明的奇迹,从一座小渔村到“与欧美各城市并驾齐驱”的“远东巨市”,只用了二十年时间(而起步较早的香港只是一个人口不足30万的中小殖民城市),这个速度,恐怕号称以“中国速度”创造中国经济崛起奇迹的深圳也望尘莫及,我已经说不清她有多少个“第一”:中国第一座跨江铁路桥,第一家电影院和电影公司(-年,“远东影业公司”),第一家国人开办的邮票社(年,良友邮票社),第一所音乐学校(年5月成立的哈尔滨第一音乐学校),第一支交响乐团(今年是周年),第一家啤酒厂(年),第一家卷烟厂(年),第一座自办广播电台(年),第一位战地女记者(张郁廉),第一份国人创办的报纸,第一个警察机关,第一座警校,第一列儿童火车及旅游列车,第一个少年拖拉机站,第一座“三自”热电厂,第一家乳酸菌素制药厂,第一所商业理工高校,第一所技工学校,第一台结构式电子模拟计算机,第一代船舶减摇鳍,第一代铝合金自行车,第一部大型文艺纪录影片,第一家青年活动中心,第一个成人教育学术团体,第一次“游离骨膜移植”,第一个小作家协会,第一台有影响的现代评剧,第一台参加中国艺术节的话剧,第一台在希腊艺术节演出的话剧,第一位世界速滑冠军,第一个女子速滑运动健将,第一个出国表演的女武术运动员,中国最早解放的大城市,最早建立的文化馆,最早出国参赛的田径女教练,最早的自行车专用赛道,最早的锉刀厂家,最早的国人商办电话局,最早的教师联谊组织,最早自主生产的一种直升机,哈尔滨机场是当年国内少数几个大型机场之一并拥有国内最长的飞机航线,哈尔滨游乐园是当年全国八大游乐园之一,哈尔滨动物园是当年十大动物园之一,哈尔滨正大国展当年叫红太阳展览馆,是全国六大展览馆之一,哈尔滨是当年全国十大城市之一,哈工大当年是全国十大名校之一……甚至有专门的书籍讲述这些辉煌的过往。
当然,光与影相伴而生,一个大城市能以如此惊人的速度发展,也必然会应运而生出一些黑暗的事物……
欲望之都与欢场波波娃
民国三大报人之一的储安平曾提及“哈尔滨过去(日伪统治期)本来是一个在国际上有名的复杂的坏码头”(出自《储安平集》,原出储安平《东北参观报告》),沦陷区时期的哈尔滨确实乱象丛生,但其实早在日军侵略之前,哈尔滨就已经以娼妓出名了。妓院,好象是大都市生活的一个充满风雅与昏醉的象征,深入地渗入哈尔滨早期历史的每一缝隙。原道外区的“桃花巷”(东起靖宇南头道街,西至景阳街,95年之后经改造与南勋街相通,更名为南勋街)、“荟芳里”(南十六道街的圈里一带,现在是荟芳里小区,荟芳里曾居住三千妓女,而当时的道外户籍登记人数只有四万多人)就是著名的红灯区。俗称“圈楼”的大小妓院鳞次栉比,当时有“迎春院”、“鸿春院”、“富春楼”、“天福堂”等高级妓院,灯红酒绿,歌韵悠扬,妓女皆来自江浙一带,年轻貌美,弹唱出色,生意很是兴隆。另外颇有特色的,还有日本妓院、朝鲜妓院、俄国妓院,一时“洋丑”百出,花柳病横行,乌烟瘴气充满哈埠。年《远东报》报道:“本埠道外各妓馆已达二千余家,在东三省中首屈一指。时下裤裆街又增修房屋四百余间,闻该房尚未报竣,而各娼窑之出租者争先恐后,均预纳房租,业已照价租出矣。”
哈尔滨妓院的兴起是有渊源的,众所周知,一些在偏远山区施工的土建工程类项目会有“招妓”来解决工作人员生理问题的现象,修建中东铁路时就是如此,彼时从关内和东北各地被拐骗的、被贩卖的、被逼无奈的、当然也有追求享受自愿下水的,不同年龄、不同服饰,缠着裹脚布的小脚女人,纷纷来到哈尔滨安营扎寨操起皮肉生意,这就是哈尔滨最早的妓院雏形。当然其中最主要的来源还是贩卖人口,当时有一种叫“跑栅子”的人口贩子,专门到处打听谁家揭不开锅了,谁家出了灾祸了,或是谁家夫妻不和了,然后就凑上去,花言巧语地蒙骗人家把妻女押给或卖给妓院。还有不少女童从小就被卖给“领家”,到十四五岁就被逼着卖淫,不上几年,便被摧残得不成人样了。
两张图拍摄于老道外隐藏的“圈楼”里
而真正让哈尔滨成为国际上“臭名昭著”的欲望之都的还属白俄妓女,那时候许多白俄既缺乏工作技能又不会汉语,哈尔滨是他们的“第二故乡”,但不是俄国的殖民地,俄国人也没有特权与尊位,加之国际上各方势力不论是中国军阀、日满政府还是国民党方面都为了不得罪苏联,给白俄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年斯大林掌权后开始清洗躲在满洲的白俄,而中国日本则袖手旁观,一时之间不愿意加入苏联籍的白俄在哈尔滨几乎无法找到工作,尤其是女人,他们既无法跟苏联人、日本人竞争高级工种,也无法跟中国人竞争低级工种,坐吃山空后不得不混迹于黑社会或欢场糊口(颇像大下岗后的东北妇女)。
年5月俄罗斯法西斯党在哈尔滨成立,大概有二百个人参加,那时候哈尔滨西经纬街渔夫楼的楼顶就是个拿电灯泡做的万字徽,有一本《满洲黑手党:俄国纳粹黑幕纪实(黑龙江人民出版社)》记载了那段历史,“中国学者说俄罗斯法西斯党有二万人,我看是离谱了。年东北的俄国人一共是八万一千多人,近一半是苏联侨民,不会去参加俄罗斯法西斯党的。还有犹太人,想必不会去参加,参加也不会被接受的。当时,日本驻上海的领事馆报告外交部,说上海的俄国人,90%是亲苏联的,这也有夸张,但可以反证没有那么多俄国人去参加俄罗斯法西斯党的。”事实上哈尔滨的白俄纳粹是极少数,而同时期流落到德国的白俄法西斯作为反苏势力是支持希特勒起家的重要金主。
“马车夫,街上的浮浪人,叫化子,至于那大胡子的老磨刀匠,至于那去过欧战的独腿人,那拉手风琴在乞讨铜板的,人们叫他街头音乐家的独眼人。”
——萧红《索菲亚的愁苦》
哈尔滨的白俄舞女颇受欢迎,甚至还得了一个专门的称呼“波波娃”,其中不乏出身贵族官员家庭的太太小姐和曾经的知名歌手演员,年哈尔滨光复时,哈尔滨仍有20多家俄国人开的妓院,然而这段历史鲜为人知,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50年代,这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内,他们就这样流浪迷失在远东的欢场之上,直至历史将他们掩埋。
所有俄罗斯女郎们都留着波波头,他们的裙子很短,他们轻快的步伐透着迷人劲儿,好像随时准备进入舞池起舞似的。
屋外的气温陡然下降,冷风袭人。哈尔滨的市中心的灯光在严寒之中,仿佛被凝结住了,天空阴云密布。我们来到一个酒吧,它和巴黎的那间有着一样的名字。酒吧里的客人还不是很多,20几个俄罗斯舞女在台上跳舞。摇曳斑驳的灯光中,他们纤细绵长的手臂从粉色透明的薄纱中伸出,丝滑地舞动着。
——出自日本明治-昭和时期著名女性主义诗人与谢野晶子在满洲的行纪
一位后来去往美国的白俄在回忆录中写道:“舞女们坐成一排,等着被邀请。他们都是流亡的侨民,来自曾经优渥的家庭,可现在却不得不坐在大桌台后面。这几乎成了他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因为在这里他们不会碰到来自亚洲人的竞争。他们穿着几近裸体的衣服在舞台上一个接一个的走着、跳着,用女性的身体和舞蹈来激起台下男人们的兴趣。有的曾经当过歌手演员的姑娘,还以诗歌朗诵或者歌剧的唱段出场。”
而最值得玩味的是,那时还是白人中心主义盛行的年代,除了哈尔滨,一个亚洲人再有钱也找不到愿意陪你的白人妓女,我不知道这是否也算是哈尔滨“化外之地”的体现,但不可否认的是,哈尔滨成为了亚洲男人的天堂,无数满人、汉人、日本人因之涌入,与此同时,以这样一种方式消解了白种人高贵形象的远东白俄遭到了西方人的舆论围攻,对白俄侨民的抨击屡屡见诸报端。
日本学者松本由纪子(YukikoKoshiro)的书中有相关描述:“在满洲,日本男人和俄罗斯女人的性关系是没有禁忌的,跨种族的通婚也是完全被允许的。哈尔滨因为拥有众多能讲流利日语且热情好客的金发碧眼俄国姑娘而名声大噪。一位在美国长大的日本记者就有感于美国女人在此方面有着天壤之别。在哈尔滨,清秀美丽的俄国舞女、咖啡店招待、酒吧服务生比比皆是,这些地方的犹太日本中国女人们更是随处可见。在哈尔滨,那种无与伦比的自由感让人无比舒心,那里没有让人窒息的白人道义,只有俄国日本中国人之间自由无拘束的交融。”
日伪时期的波波娃,日本侵华后哈尔滨白俄中的多数人流亡到上海(据统计年上海约有名专职白俄妓女,兼职的则更多),从崛起那天起就被全世界北京治疗白癜风的医院哪家最好北京医院治白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