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在苏联的剧院里看见了什么？
■娜塔莉亚·玛克罗娃(НатальяМакерова)
周丽娟译
作者简介：娜塔莉亚·玛克罗娃，俄罗斯梅耶荷德故居博物馆馆长；主要研究方向：俄苏戏剧、梅耶荷德的生平及创作。
梅兰芳领导的中国剧团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演出了哪些剧目已经很清楚了，因为在苏联的媒体中有广泛的介绍。然而梅兰芳和他的同事们观看过哪些苏联戏剧及其他艺术几乎不清楚，本论文意在探讨梅兰芳在苏联的剧院中究竟看到了什么？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在媒体简短的新闻报道中，往往只是一行字提到，梅兰芳到过哪儿？他看到了什么？参加了哪些公开见面会等。不仅资料不完整，尤为重要的是，当时他们观看时详细的场景及中国客人对苏维埃艺术有哪些认知几乎一点都不知道。
由前一个问题自然地引出了第二个问题，梅兰芳和他的同事们在观看后有哪些感想？实际上，如果不计正式欢迎时的致辞和巡演结束后的答谢讲话，在苏联媒体上没有任何梅兰芳公开地对记者的谈话。
似乎是，那些与梅兰芳有过交往的苏联导演的生平及创作的编年史和大事记或许是可以回答这些问题的重要的文献资料。然而从少量的新闻报道中，以及由于受到自身编年史类题材的限制，虽然在И·Н·维诺格拉茨卡雅(И.Н.Виноградская)、А·В·费夫拉里斯基(А.В.Февральский)等人出版的著作中有梅兰芳与К·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К.С.Станиславский)、В·Э·梅耶荷德(В.Э.Мейерхольд)、А·Я·泰伊罗夫(А.Я.Таиров)会见的内容，但要从这些资料中得出艺术大师们就艺术问题相互交流见解的某些重要结论还是做不到。
依据这些搜集到的纷繁复杂的资料，仍然不能再现完整的场景，笔者明白了，必须寻找到梅兰芳在苏联期间的官方活动计划。
众所周知，巡演的组织者是沃克斯(ВОКС)，即苏联对外文化关系协会(Всесоюзноеобществокультурнойсвязисзаграницей)，这是苏联的一个社会组织，它建立于年﹝年更名为苏联友好协会联盟(Союзсоветскихобществдружбы)﹞。
年沃克斯发行了小册子《梅兰芳与中国戏剧——致在苏联的巡演》，其中有А·阿罗谢夫(А.Аросев)的文章《向伟大的演员致敬》、Б·瓦西里耶夫(Б.Васильев)的《梅兰芳——伟大的中国舞台艺术大师》、С·爱森斯坦(С.Эйзенштейн)的《梨园魔法师》和С·特列季亚科夫(С.Третьяков)的《五亿观众》(译者：该小册子中的作者А·阿罗谢夫即А·Я·阿罗谢夫，С·爱森斯坦即С·М·爱森斯坦，С·特列季亚科夫即С·М·特列季亚科夫)。
笔者在俄罗斯联邦国家档案馆(ГАРФ)中找到了沃克斯的档案，其中就有为梅兰芳及其剧团巡演的准备、组织和运作等方面的资料(档案号：Р.Оп.8，ед.хр.，)，今天我第一次公布出来，包括以下文件：
沃克斯成立接待梅兰芳委员会的决议、《接待梅兰芳及其剧团的工作计划》，最重要的是《接待梅兰芳及其他外国人的工作日志、谈话记录》，亦即为梅兰芳服务的翻译人员每天的工作报告*。
下面是第一份文件：
成立决议：
“为接待梅兰芳，沃克斯成立委员会，组成人员如下：委员会主席——沃克斯会长А·Я·阿罗谢夫和中国驻苏联大使颜惠庆博士。成员有：国家音乐、杂剧、杂技企业联合公司﹝译者：简称戈梅茨(ГОМЭЦ)﹞总经理Я·С·加涅茨基(Я.С.Ганецкий)、共和国人民演员К·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В·И·聂米罗维奇—丹钦科(В.И.Немирович－Данченко)、В·Э·梅耶荷德、А·Я·泰伊罗夫，功勋艺术活动家С·М·爱森斯坦和作家С·М·特列季亚科夫”。年3月10日﹝存档表3号(Ла/3)﹞
亦即年3月10日制定了接待梅兰芳及其剧团的初步工作计划。
然而，就在刚定下日程安排的第二天，11日多方进行了最后的磋商，制定了新的计划，这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最接近付诸实施的计划。内容如下：
接待梅兰芳及其剧团的工作计划
3月12日——在火车站迎接梅兰芳
3月13日——在大剧院(Большойтеатр)﹝译者：即国家模范大剧院(ГАБТ)﹞观看芭蕾舞剧《三个胖子》(《Тритолстяка》)
3月14日——11点半至12点半游览莫斯科，2点——沃克斯小型宴会，观看电影《恰巴耶夫》。晚上——中国大使馆
3月15日——上午11点参观戏剧展览，阿伯拉姆·埃夫罗斯(Абр.Эфрос)、切尔尼亚夫斯基(Чернявский)和林德(Линде)(埃夫罗斯—戏剧评论家和戏剧史学家，切尔尼亚夫斯基和林德——沃克斯的工作人员——笔者注)陪同
晚上——伊朗驻苏联大使馆招待会，在莫斯科卡美尔泰伊罗夫剧院(МосковскийКамерныйтеатрТаирова)观看《埃及之夜》(《Египетскиеночи》)
3月16日——自由活动日，乘车游览城市——列宁山、列宁墓——献花圈，晚上：戈梅茨的戏剧《在马戏团的圆形屋顶下》(《Подкуполомцирка》)。
梅兰芳给列宁献花圈
3月17日——布置舞台。晚上：沃克斯音乐招待会：观看作曲家普罗科菲耶夫(Прокофьев)的演奏表演、奥普拉兹佐夫(Образцов)的木偶表演。
3月18日——上午——莫斯科模范艺术剧院(МХАТ)观看《樱桃园》(《Вишневыйсад》)，出席剧院招待会。晚上——现实主义剧院(Реалистическийтеатр)观看话剧《贵族们》(《Аристократы》)、Н·奥赫洛普科夫(Н.Охлопков)招待会
3月19日——早上：排演。晚上——中国大使馆招待会，演出《刺虎》。
3月20日——早上：排演。晚上：“艺术家俱乐部”招待会。张彭春教授做讲座，梅兰芳等演员们演示戏剧表演功法。
3月21日——自由活动日。排演。晚上：鲍格莫洛夫(Богомолов)招待会。
3月22日——下午：三点至六点，梅兰芳剧团试演。
从3月23日起——即3月23日至27日，梅兰芳剧团每天在音乐厅(Мюзик－холл)剧院公演。演出结束后，在中国大使馆为接待梅兰芳委员会和外交使团成员举办晚宴。
3月22日——开演之前，切尔尼亚夫斯基同志致辞
3月23日——阿罗谢夫同志致辞
3月24日——特列季亚科夫同志致辞
3月25日——切尔尼亚夫斯基同志致辞
3月28日——白天——参观国立全苏电影学院(ВГИК)，观摩C·M·爱森斯坦教学，晚上看过戏后参加M·M·利特维诺夫(М.М.Литвинов)纪念伊杰(Иден)的招待会。
3月29日——白天在联盟新闻纪录片厂(фабрика“Союзхроника”)拍摄由爱森斯坦导演的电影(着戏装)，晚上——在大剧院观看芭蕾舞剧《天鹅湖》(《Лебединоеозеро》)，这是扎克鲁特金(Закр.)纪念伊杰的演出。
3月30日——白天——拜访K·C·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并观摩《塞尔维亚的理发师》(《Севильскийцирюльник》)的排演。晚上——在瓦赫坦戈夫剧院(Театрим.Евг.Вахтангова)观看话剧《人间喜剧》(《Человеческаякомедия》)。
3月31日——白天——
晚上——在梅耶荷德剧院(Театрим.Мейерхольда)观看话剧《茶花女》(《Дамаскамелиями》)。乘车去列宁格勒。
(存档表3号，4月11日——年)
这份计划所涉及的是梅兰芳在莫斯科的第一阶段，它让我们弄清楚了以下事实：
1．梅兰芳及其剧团抵达和在莫斯科的准确日期——从3月12日至3月31日。
2．拟定给梅兰芳观看的莫斯科主要剧院的演出及确定的给他们看的剧目。
3．梅兰芳巡演的确切时期——22日至27日，巡演的确切地点——在“音乐厅”剧场。
4．与苏维埃戏剧艺术、电影艺术活动家见面和参观展览等情况，以及在当时必须出席的外交招待会和参观名胜古迹等。
遗憾的是，在俄罗斯联邦国家档案馆中，我没有找到4月1日至11日在列宁格勒的巡演计划、4月12日梅兰芳返回莫斯科至4月20日赴柏林期间的计划。
最有价值和最可信的就是前面提到的《接待梅兰芳及其他外国人的工作日志、谈话记录》。即从3月14日至4月20日为梅兰芳担任主要翻译的З·哈尔科夫斯基(З.Харьковский)每天记录的工作报告，上面有印章写着“不得公开”。
由于我报告的时间有限，不能公布所有《日志》的内容，只能公布一些必要的部分。因此，我只选择了涉及到戏剧的部分。
3月13日——晚上：在国家模范大剧院观看《三个胖子》(见年1月1日至10月17日期间接待外国人的工作日志。)
不得公开
接待梅兰芳的工作日志
35年3月14日——《莫斯科工人报》的代表问他们的观感，他们委婉地拒绝了，说自己在莫斯科的时间尚短。
35年3月15日——参观戏剧展览，这个展览给梅兰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梅兰芳说：“我仿佛置身于奢华的盛宴中，所有的菜肴都是那样的好吃和精美，我都不知道该停在哪儿了，我陶醉了。连展览的布置都是那样的好。它使你感觉到，你走过了展览所反映的那些时代。”
35年3月16日——晚上在音乐厅观看《在马戏团的圆形屋顶下》，张仔细地看，但他不是看剧，而是看演出大厅(这里也是梅兰芳要演出的地方)。
35年3月18日——早晨在莫斯科模范艺术剧院观看《樱桃园》。与剧院演员克尼佩尔—契诃娃(Книппер－Чехова)、莫斯克温(Москвин)等见面。在演出结束后，他(指梅兰芳)真诚热烈地鼓掌，大幕升降约十次。然后是他们小规模的排演。之后是在现实主义剧院观看话剧《贵族们》。这部话剧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З·哈尔科夫斯基
存档表3号
年3月20日
不得公开
接待梅兰芳的工作日志
日志的第一页
3月28日——爱森斯坦邀请剧团到国立全苏电影学院，给他们放映了电影《战舰波将金号》(《БроненосецПотемкин》)……，他们喜欢这部电影的现实主义特征，他们还喜欢在这部电影里，不仅有演员，而且还有普通的类型合适的人参加演出。
3月29日——全天在联盟新闻纪录片厂拍摄梅兰芳演出的几个片段。(摄影机经常坏)，梅兰芳从未那么长时间带着妆，但还是出于礼貌而忍受着。(……)晚上本应去大剧院(观看芭蕾舞剧《天鹅湖》——笔者注)，但太累了，没能去成。
3月30日——拜访К·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三人同斯氏进行了简短的交谈，他们很满意，带着“现代俄罗斯戏剧之父(他们这样称呼斯氏)”的赞美离开了。
晚上在瓦赫坦戈夫剧院观看话剧《人间喜剧》，他们再一次重点谈到了我国戏剧经典剧目的丰富。
3月31日——打包和做去列宁格勒的准备，出发之前在梅耶荷德剧院观看话剧《茶花女》。在我看来，与他们看到的任何其他作品相比，他们更喜欢В.Э.梅耶荷德的戏剧，但他们克制住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对这些戏剧评价的差别。
在列宁格勒的工作记录
4月1日——我们抵达列宁格勒。﹝巡演是在维堡区文化宫(ВыборгскийДворецКультуры)——笔者注﹞(……)他们谨慎地回答着媒体的采访，尽量不对单个剧目和演出做出评论。通常是张彭春用差不多同样的话来回答。
4月2日——晚上是第一场演出。
4月3日——参观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时间很短，他们感到特别遗憾。
4月4日——梅和余参观儿童村，张教授和С·М·特列季亚科夫全天加工年4月14日(在大剧院的告别演出——笔者注)演出的剧情简介，准备张教授4月6日的讲座。
4月5日——参观戏剧学校(中等舞台艺术学校——笔者注)，他们特别喜欢二年级的舞蹈课。
4月6日——观看芭蕾舞剧《胡桃夹子》(《Щелкунчик》)。
日志的第二页(接上)
35年4月7日——观看木偶剧，特别有兴趣，以至于留下来看了一场。梅兰芳等看到了木偶与他们自己表演方面的许多相似之处，主要的是以手的动作来表达感情。
﹝感谢圣彼得堡Е·杰缅娜木偶剧院(Театркуколим.Е.Деммени)的同行们，由于他们热情地给我提供了信息，使我得以弄明白。年4月7日在共和国功勋演员Евг·杰缅娜(Евг.Деммена)领导下的彼得鲁什卡木偶剧团演出的是А·П·契诃夫(А.П.Чехов)的《婚礼》(《Свадьба》)和《外科诊室》(《Хирургия》)。晚上7点30分开演，在莫霍娃街(Моховаяул.)35号的少年剧院(ТЮЗ)演出——笔者注﹞。
年4月10日——参观从前的亚历山大琳娜剧院(Александринскийтеатр)并观看话剧《舰队覆灭》(《Гибельэскадры》)中的一幕。印象很好。晚上观看话剧《理查三世》(《РичардIII》)﹝模范大剧院(БДТ))﹞。
35年4月11日——晚上观看话剧《为生命祈祷》(《Мольбаожизни》)﹝国家剧院(Госдрама)小剧场﹞。
列宁格勒的翻译记录下了梅兰芳等在该市观看戏剧时留下的印象，我以此内容来补充З.哈尔科夫斯基的日志。
沃克斯列宁格勒管理局翻译
Д·阿韦林诺娃(Д.Аверинова)
4月1日至11日中国剧团在列宁格勒巡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