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湎于梦的旁观者科塔萨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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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底,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被称为“拉美文学爆炸”主将的巴尔加斯·略萨正在西班牙的马德里大学进修文学哲学博士。

年轻的略萨与科塔萨尔

一位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供职的朋友,请他到巴黎的家中进晚餐。他在那里遇到了当时已经在巴黎定居的故事的主角,据他的描述,那人瘦削但很魁梧,没有留胡须。当时胡里奥·科塔萨尔的太太也在现场,这对夫妻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好像什么书都读过,谈论的全都是有学问的人才能理解的事情。他们谈话的时候彼此之间那么默契——言来语去就像两个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在你来我往地投掷木棒——仿佛一切都是经过演练的。

科塔萨尔夫妻

1.

对事件中模糊且局限的细节进行反复地延伸,

这都可以理解为

一种顺应思维自然的“精神自动”

那时候科塔萨尔已有两本短篇小说集《动物寓言集》和《游戏的终结》出版,为他的作家身份带来广泛声誉的第三本短篇集《秘密武器》的写作可能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因为这本书在年出版了)。

电影:《放大》海报()

这本集子中包含了被安东尼奥尼翻拍成电影《放大(BlowUp)》的名作《魔鬼涎》,以一名翻译家为主角,智利人,住在巴黎,平日里以摄影来消磨工作以外的时间。他在公园里远远地观察一对情侣,“其实更像是一对母子”,少年拘谨、体面,女人则带着诱惑者的姿态,“用手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就能把少年碾碎”。他拍下了两人相处的场景,在之后的几天里反复思索其中的异常,最后在扩印后的照片里发现了场景中的第三个人:远处乔装的男人。他反复思索这三人之间的关系,得出了可怖但不可信的结论。这篇故事之后被广泛地认为是科塔萨尔应用超现实主义手法的代表作:作者本身以旁观者的身份在文本中出现,多次对主角的内心活动进行评论;文本的绝大篇幅都脱离对事件本身的描述,转而去对事件中模糊且局限的细节进行反复地延伸,这都可以理解为一种顺应思维自然的“精神自动”。

值得一提的是,年时巴黎市长将这篇故事设定的场景——塞纳河中的圣路易斯岛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命名为胡里奥科塔萨尔广场。

2.

任何人都没法摆脱的,可以称为“命运”的东西

传奇萨克斯手CharlieParker

集子里的另一篇被视为作家代表作的《追寻者》是以传奇萨克斯手查理·帕克的生平为依据写作的带有传记色彩的小说。

故事里的主角Johnny并不是以天才的身份出现,他在登场时就早已深入了音乐圈子,并且已经精通了自己的技艺,被乐评人和观众热捧,甚至已经有人为他写作了传记亟待出版。他被混沌的社交——吸毒的女友和朋友、接连不停的演出、每天半夜的爵士派对搅得头晕目眩。

这个爵士大师并没有因为他的出色赢得什么,他弄不明白身边在发生什么,也弄不明白自己身上在发生什么,一个庞大的东西在推动着他,让他手足无措地向前滚爬。科塔萨尔用他特有的方式在这篇小说里塞满了无数的细节:爵士乐评论(这是他最擅长的,在其他的地方我们会遇见更多),生活中烦扰但无法摆脱的琐事,派对场景,爵士乐现场……

巴赫《音乐的奉献》??

从这篇作品里我们能看到作家很多其他作品的影子: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中第三部分的一篇小说《克隆》——以巴赫《音乐的奉献》的曲目构成和乐器的编排顺序为依据写成的交响乐团从内部分崩离析的故事,这篇故事与《追寻者》一样都以才能者生活的窘境为基调;

年在墨西哥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游戏的终结》中以一名杰出的拳击手为主角的带有传记色彩的故事《小公牛》和作者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短篇小说集《Deshoras》(林叶青版本的译名为《不合时宜》)中以旁观者身份记述两个拳击手生平的《第二次旅行》:均以杰出的拳击手的生平故事引出同《追寻者》的主题类似的,任何人都没法摆脱的,可以称为“命运”的东西;最出名的长篇《跳房子》的前半段中包含的大量爵士乐评论和讨论深入话题的文化派对。

3.?

一个为故事塑造氛围的高手

《跳房子》

科塔萨尔是一个为故事塑造氛围的高手,他所使用的手段之一就是前面所谈到填充细节。以《跳房子》为例,这本让人迷惑的小说的前两部分(第一章到第五十六章)为小说的剧情主线,主要,描写了阿根廷人奥利维拉的日常生活,他的生活平淡且寻常,独处、恋爱、聚会。如果这样简单地,通过故事性来评判这本书,大概许多读者会认为它是乏味无聊的。

故事中的奥利维拉是巴黎的秘密结社“蛇社”中的一员,这个结社存在的意义、目的在小说中没有明确地说明,但是我们可以猜测他们是一个以文学为目的的社团。“蛇社”每周在成员的家里进行聚会,一起喝酒,听爵士乐唱片,畅谈文学、哲学、禅宗与绘画。

《推拿》的作者毕飞宇在他的讲座《小说课》里谈到了派对对于小说的重要性:派对不好写,人多,头绪也多,所以关系就多。如果这种庞杂的关系不能处理好,作品就会变得散漫、破碎,而如果作者准确地把握住了这个关系网,作品内部的空间就会被拓展,作品就会更饱满。

小说的第一部分“在那边”(第一章到第三十六章)叙述主人公奥利维拉与女友玛伽在巴黎的生活。在这三十六章当中第九章到第十八章第一次完整记述了“蛇社”的一次派对,也是除主角外其他蛇社成员第一次登场。对于一部篇幅如此之长的小说,《跳房子》的主要人物并不多。

奥利维拉在巴黎生活期间没有工作,似乎靠一位表哥的接济生活。一位阴郁的、沉湎于思考的阿根廷人,我们可以想象他在巴黎的主要社交就是同“蛇社”成员之间的社交。在众人都已端起酒杯,用唱机放起比克斯·贝德贝克和伊迪·朗的演奏唱片,大谈技术与艺术的关联,洛特雷阿蒙和蒙得维的亚间的关系时,“奥利维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他是在对自己讲话,同过去讲话,在讲着哥莱戈罗维乌斯肚皮里被人不易观察地琢磨着的事情”。这里可以借用一句已经被说烂了的话来解释:他并不孤单,但是依然孤独。他不是笨蛋,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深邃的思想,但在文化聚会中独处着。

随后作者从另一个人的角度诠释了整个社团的内部关系,“哥莱戈罗维乌斯一直很喜欢蛇社的聚会。他喜欢罗纳德,因为罗纳德混乱无章,因为有芭勃斯,也因为两人不顾一切地争相阅读卡森·麦卡勒斯、米勒和雷蒙德·凯诺……哥莱戈罗维乌斯也喜欢(姑且这么说吧)奥拉西奥·奥利维拉,因为他同奥利维拉有着一种相互追寻的关系……他爱上了玛伽又以为奥利维拉对此一无所知,这使奥利维拉感到很开心。

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出“哥莱戈罗维乌斯肚皮里被人不易观察地琢磨着的事情”指的就是他爱上玛伽一事。这三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构成了小说第一部分的张力的主要部分,在考虑到奥利维拉是唯一贯穿整本小说的主角时,这种关系也为奥利维拉这一角色的塑造增加了深度:他在聚会上的独处,无声的自白或许可以解读为一种对生活的控制者这一身份的放弃。对爱情的执着在生活中往往表现为对威胁爱情关系稳定因素的强烈排斥,而奥利维拉看到了这种威胁却只是“对自己讲话,同过去讲话”,这是因为他并不执着于这段爱情吗?

显然不是,小说的第二部分中奥利维拉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四处寻找与他切断来往的玛伽,甚至无意识地在他人身上寻找玛伽的影子,这足以显示他的执着。我们可以把他这种知而不言视为一种绝对的孤独:他否认了自己把握生活、把握爱情的能力,把自己放在自己生活的旁观者的位置上,选择尊重每个人的绝对独立。他是一个选择独自道路的人。

在这场派对的最后,“奥利维拉向下滑了滑,凡是想看的,他都看清楚了,他不知道做一件事是从上开始还是从下开始;是全力以赴还是像现在这样懒懒散散、舒舒服服地去做。”当然,这部小说无论从繁复精美的结构,深刻广博的内涵和奇特大胆的笔法来说都无愧称之为杰作,在不同语言的语境下都激起了大量的讨论,研究,甚至年轻作家的模仿。

略萨称:“《跳房子》这部长篇小说,表明了一种叙述方式本身何以能够成为一个令人信服的故事。所以,谁也不可能完成关于他(科塔萨尔)的最全面的记述。”与他两人并称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主将的墨西哥作家卡洛斯·富恩特斯把这部作品称为“潘多拉的魔盒”。

我在这里也只以举例和简介为目的粗浅地讨论一下这本伟大的小说中的个把细节,小说的真正魅力还得交由有幸亲自阅读《跳房子》的读者来体会。

卡洛斯·富恩特斯

4.

科塔萨尔在缅怀他的英雄切·格瓦拉,

也是在缅怀他渴望成为的自己

在他出版《秘密武器》的同年,古巴人民在卡斯特罗的领导下发动革命。科塔萨尔对他此前反感的政治产生了使命感般的兴趣:”古巴革命……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向我展示……我心中关于政治的空虚感,无用感折磨着我……我把所有政治的话题都写入了文章之中。”

从这一年开始,科塔萨尔开始创作部分带有政治色彩的的文章。到了《跳房子》出版的年,他受邀访问古巴,担任美洲之家文学奖的评委,他从此对拉丁美洲政治的兴趣进一步加深。年,切格瓦拉逝世,他在写给一位古巴友人的信中说一切仿佛在噩梦中,他买下一份又一份报纸仍难以相信这消息,并写作了一首小诗:

我有一个兄弟。

我们从未见面但这不重要。

我有一个兄弟

走在群山之间

当我沉睡之时。

我用我的方式爱他,

我用他的声音

自由如流水,

我走在路上

从不远离他的影子。

我们从未见面

但这不重要,

我的兄弟醒着

当我沉睡之时,

我的兄弟让我看见

在黑夜后面

有他被拣选的星。

《万火归一》的译者

范晔老师在评论性文章《科塔萨尔,或作为字母C的游击队员》中对这首诗做出了评价:"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最痛苦的时刻写出最好的作品。科塔萨尔也不能。在这首说不上高明却情意真切的小诗里,科塔萨尔在缅怀他的英雄切·格瓦拉,也是在缅怀他渴望成为的自己。”

蓄须的科塔萨尔

这一时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视为科塔萨尔在文学创作上的“过渡期”——从清澈、纯粹的幻想小说作家到如他自己所说的“介入政治的作家”。

5.

”不合时宜“的幻想

《巴黎评论》在年对科塔萨尔进行了一次访谈,而科塔萨尔本人于年2月去世,可以说从这次访谈中我们能够听到科塔萨尔回顾自己完整写作生涯的声音,这些声音尤其多的集中在他的最后一部短篇集《不合时宜》,他对于拉丁美洲政治的参与和他从小开始的对于幻想事物的兴趣上。

晚年的Julio

他谈到自己九岁时就第一次读到了爱伦·坡,那时年幼的他曾相信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短篇小说《黑猫》、《厄舍府的倒塌》、《丽姬雅》都是真实的故事。这些故事把他吓得够呛,病了三个月。对他来说这些幻想的事物都是非常真实,非常自然的,他对这些事物的本质从不怀疑。

而就我们所能看到的而言,他从二十几岁就开始写作的(但在70年代才出版)短篇小说集《彼岸》中的许多故事都不可避免地带有爱伦·坡的烙印。比如带有哥特小说色彩的《吸血鬼的儿子》(写作于年)讲述的与吸血鬼交媾后的女士被腹中的吸血鬼胎儿同化成为新生的男性吸血鬼的故事。不仅带有坡的小说中经典的古堡、变形、死亡等要素,整体的黑暗风格也与坡一脉相承。

而《动物寓言集》中的头篇故事《被占的宅子》以一栋诡异的大宅为场景,主角兄妹两人居住在这个世代相传的老宅里,不料宅子像有意识一样移动内部的家具,逐步封锁了自己的内部空间,让兄妹俩只得逃出宅子。这与前者类似,恐怖的氛围、事物的幻想化,隐约地带有着爱伦·坡的影子。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篇故事可以说是关于“物的主体性夺回”,将宅子描述成向人类夺回自己的控制权的独立个体,又像是安部公房许多短篇小说的雏形(如《S·卡尔玛氏的犯罪》)。

爱伦·坡

6.

更具结构美感,用丰富的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填充作品,具有美妙的滞缓时空感的独特风格品,

在《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2:南方高速》在国内译介上市时,止庵先生在为这本书做推介时曾评论科塔萨尔是最具想象力的作家,他说这种想象力是天生有之,后天学不来的。在摆脱了创作早期受他人影响的稚嫩风格后,科塔萨尔的作品产生了一种更具结构美感,用丰富的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填充作品,具有美妙的滞缓时空感的独特风格。这种风格可以说是他的标志性风格,随处可见于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中。

科塔萨尔对于结构美感的追求在他的最后一部短篇集《不合时宜》中达到顶峰。

他在访谈中提到:“对我来说,这本小说是一段连续不断且内在封闭的文本,需要高度完美才能有效。我的意思不是从外部产生的人为的完美,而是产生自内部的完美。既然故事已经内在完美,那么作家就必须帮助它,并以完美的惯用语来完善它。也就是说,语言必须坚持不懈的简洁明了。小说中没有多余的形容词。除非那是故事意图的一部分,否则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也就是说,这个故事一定有点像诗歌中的十四行诗。我认为它具有一种形式上的定义,非常公平,非常精确。”

这本由八个短篇构成的小说集以其中与书名同名的小说《不合时宜》为核心,以这篇小说的结构为框架编攒了整本集子。首尔大学的Sae-YiePark在他的论文中对这本小说的结构进行了分析,得出了以下一个表格:

从表格中我们可以看到以八个部分构成的《不合时宜(短篇)》用起承转合的八个部分讲述了叙述者少年时对伙伴姐姐的爱情的产生和最终的湮灭。

而故事的每一个部分又都与全书中对应顺序的每一个故事的内容相吻合,例如:第二部分中叙述者回忆了自己年幼时在村庄里的生活场景,那时他总去朋友多罗家玩耍,多罗的姐姐萨拉就给他们拿点心吃,充满了恬静和祥和的意味;而对应的第二篇小说《阶段的终结》的女主人公迪安娜途径一个宁静,舒缓的小城镇,在美术馆里被一位不知名艺术家的画作所打动,对自己旅行的意义产生了质疑,最终选择留在了那里。这种对应一方面在场景的选择,“恬静的城镇”处显出了一致,也在“主角被吸引”处体现出来。这种外层嵌套手法带来的结构美感和极简练的语言在这部小说集里甚至压倒了曾作为科塔萨尔头衔的“幻想”要素。

作为政治作家的科塔萨尔在访谈中说:“拉丁美洲的中产阶级读者,还有那些采取右翼立场的人,他们对政治漠不关心,他们并不担心那些让我感到我担心的问题——剥削、压迫之类的问题。这些人对我的短篇时常具有政治倾向感到遗憾,其他读者,尤其是年轻读者——他们与我抱有同样的想法,和我一样感到需要斗争,他们也热爱文学——他们喜欢这些短篇。”

最后是致敬,向那个旁观自己生活的巨人致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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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朱景冬.科塔萨尔其人[J].外国文学,(04):3-5+9.

[9]胡里奥·科塔萨尔.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IV:我们如此热爱格伦达,南海出版公司,

[10]胡里奥·科塔萨尔.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III:有人在周围走动,南海出版公司,

[11]胡里奥·科塔萨尔.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II:南方高速,南海出版公司,

[12]胡里奥·科塔萨尔.科塔萨尔短篇小说全集I:被占的宅子,南海出版公司,

[13]胡里奥·科塔萨尔.跳房子,重庆出版社,

[14]JulioCortázarenHugoGuerreroMarthineitz,“LavueltaaJulioCortázaren80preguntas”,enJulioCortázar.Confiesoquehevividoyotrasentrevistas,AntonioCres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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