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拉尼奥诗选

RobertoBolano(--)

罗贝托·波拉尼奥(西班牙文:RobertoBola?o,年4月28日—年7月15日),智利诗人和小说家。出生于智利,父亲是卡车司机和业余拳击手,母亲在学校教授数学和统计学。年全家移居墨西哥。年,波拉尼奥自许为托派分子,受格瓦拉的摩托车日记影响,坐大巴车一路向南,返回智利闹革命,扶助萨尔瓦多·阿连德危在旦夕的社会主义政府。未几,皮诺切特将军在智利发动政变,阿连德总统惨死,波拉尼奥被指恐怖分子,遭捕并下狱八天。狱警中有两人恰为其同学,遂将其救出。逃回墨西哥后他和好友推动了融合超现实主义、达达主义以及街头剧场的“现实以下主义”(Infrarealism)运动,意图激发拉丁美洲年轻人对生活与文学的热爱。年他前往欧洲,最后在西班牙波拉瓦海岸结婚定居。年开始文学创作,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一共写了十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和四部诗集。

年出版的《荒野侦探》在拉美文坛引起的轰动,不亚于三十年前《百年孤独》出版时的盛况。而其身后出版的《》(年)更是引发欧美舆论压倒性好评。苏珊?桑塔格、约翰?班维尔、科尔姆?托宾、斯蒂芬?金等众多作家对波拉尼奥赞赏有加,更有评论认为此书的出版自此将作者带至塞万提斯、斯特恩、梅尔维尔、普鲁斯特、穆齐尔与品钦的同一队列。年在巴塞罗那去世,过世后其作品陆续被发掘出版,获得高度赞扬,荣获拉丁美洲最高文学奖——罗慕洛·加拉戈斯奖、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等。

UnderstandingRobertoBolano

在文坛上,波拉尼奥以小说赢得声望,他的《荒野侦探》上市时不亚于《百年孤独》的盛况,《》引发欧美舆论压倒性好评。但其实,他一直以诗人自居。

年,波拉尼奥开始着手整理自己几乎所有的诗歌手稿,并附上详细的目录、创作日期说明及出处,题为《未知大学》。中文版诗集以《未知大学》为主体,同时收录作者此前已出版的另外三部诗集:《安特卫普》(年)、《浪漫主义狗》(年)和《三》(年),涵盖波拉尼奥—年间创作的几乎全部诗歌,基本保留了各部诗集的完整形态。诗集《未知大学》刚刚在国内出版。曾翻译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的范晔,是《未知大学》的译者之一。

除《未知大学》外,另外三部诗集在作者生命的最后几年才得以出版,大多是波拉尼奥二三十岁的作品。

深陷波拉尼奥毕生之作的读者会轻易发现,《未知大学》有他之前作品的影子,和《荒野侦探》《》《地球上最后的夜晚》有不少互文关系。对于了解波拉尼奥小说的读者而言,相似的主题出现在他的诗中。

但和小说不一样,波拉尼奥诗歌中的“模糊”气质令人着迷,介于诗、散文和呓语之间,漂移着迷惘青年的颓唐和哀歌。《安特卫普》是波拉尼奥在25岁以后写的,直到年才出版,也是文学上的一次实验。波拉尼奥写道:我为自己及那些我不能确定的人,写下这本书。这完全是个人的自我记录,写一个念头,或一幅图景。

年,波拉尼奥独自到国外漂流,靠打零工挣钱,洗盘子、摘葡萄、拾垃圾、看管露营地,也干过码头工,还经营过小店。他白天卖苦力,夜里写诗,一直混到年儿子劳塔罗出生,仍然一贫如洗。后来为了儿子,改变生活方式,转写小说,以图养家。

诗集《浪漫主义狗》是波拉尼奥最强烈的个性表达之书,题目取自一个简单的比喻:灵魂是一只狗,心是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大部分是回顾年轻时的自由,波拉尼奥仿佛停留在了那个“不会被无限吓到”的二十二或二十三岁。

对于诗人、教授和文学评论家马迪亚斯?阿亚拉来说,波拉尼奥最好的诗作是《浪漫的狗》中关于侦探的组诗,而《三》,则是他的诗集中总体来说最好的一部。阿亚拉说波拉尼奥的散文比他的抒情诗更好,在《赫罗纳秋日的散文》中,阿亚拉断言说,作者同样也抛弃了抒情诗的形式,这一次“以散文体和成组序列的苦心经营”。(详见本期附录)

除了帕拉,波拉尼奥还读20世纪拉美先锋派诗人的作品,如塞萨尔·巴莱霍、比森特·维多布罗、马丁·阿丹、奥基多·德·阿马特、帕勃罗·德·罗克亚、吉尔伯特·欧文、洛佩斯·贝拉尔德、奥利维里奥·希龙多――所有这些诗人在他看来都很重要。同样重要的还有法国的象征主义诗人们。波拉尼奥常说自己至少有10种不同版本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

他对那些讲究形式的作家,对那些比任何学者都会遵守某种更加严格、更加古典的苛刻标准的波德莱尔式的局外人,怀有绝对的偏爱。这种喜爱吸引着他去读墨西哥评论家和古典学者阿尔弗索·雷耶斯,去读博尔赫斯,去读胡里奥·科塔萨尔(大爆炸文学的成员,波拉尼奥承认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去读阿根廷寓言主义作家阿多尔弗·比奥伊·卡萨雷斯。波拉尼奥还对情色文学和哥特式小说有着浓厚的兴趣。

诗歌是波拉尼奥的“月之暗面”

范晔

诗歌对了解波拉尼奥整个文学世界是一份珍贵材料。比如有人说,《未知大学》是《荒野侦探》的姊妹篇,小说里写的是诗人,却基本没有提他们写的诗如何,不知道这个“现实以下主义”诗人,写的诗到底怎样。而这些在《未知大学》里可以看到。所以这是《荒野侦探》里没有的东西,是他的月之暗面。

更具体地来说,《未知大学》里有一篇《虫子》,在《地球上最后的夜晚》里也有一篇翻译成《毛毛虫》,你可以认为这是一个题材的两个版本,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拿着做比较。

根据波拉尼奥的访谈,以及别人回忆他的文章,整体印象是他更看重自己的诗人身份。但他对诗人的定义,有很明显的个人色彩。

他心目中的诗人,可能不是一般意义上,多愁善感的诗人,而有他自己浪漫主义的英雄色彩。比如他的好朋友———马里奥·圣地亚哥,就是他心目中理想的诗人形象。他老说诗人是勇敢的,我们很少会用“勇敢”来做诗人的修饰语。他认为,“勇敢”就是要面对宿命式的必然失败。

比如,他很喜欢博尔赫斯,他在一篇纪念博尔赫斯的文章里,把博尔赫斯称作“勇敢的图书馆员”。一般我们对博尔赫斯的形容词,可能是博学的、睿智的,很少会把他形容成“勇敢的”。包括他特别崇拜的诗人尼卡诺尔·帕拉,他也说帕拉“像年轻人一样勇敢”,这都是他独特的对诗人的定义。

我觉得他对文学前辈,或者说爆炸一代的态度有两面。一方面,作家必然有自负的一面,文学创作者都有“杀死自己文学前辈,摆脱他的影子”这样的渴望,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挣脱。特别是西语美洲,爆炸一代影响力太大,这也能理解他为什么对前辈会有一些不恭敬的话。

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他有时候对聂鲁达、马尔克斯、巴尔加斯·略萨会有一些听起来很不客气的话,但这些是针对这些作家对权力的热情。我们知道马尔克斯跟总统、领导人有不错的交情,也很愿意去谈这些交往,波拉尼奥看不惯的主要是这些方面,并不是看低文学前辈在文学创作上的价值。他曾经在一些访谈里有很清晰的表达,他说在整个文学金字塔里,爆炸一代是顶级作家,他们的作品就像大教堂,有千万扇门可以出入,这是非常高的评价。

说到帕斯的话,在波拉尼奥年轻的时代,青年诗人常常会有一个假想敌,这个假想敌就是帕斯,代表一种官方诗人,是诗坛权力、既得利益的代表,永远头发一丝不乱,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风度翩翩。这些青年诗人常常去捣乱。据说有一次在帕斯的新书发布会上,可能是波拉尼奥的小伙伴,把一杯水泼在帕斯的衣服上,帕斯就晃了一下领带上的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发布会的活动。

帕斯是他们的头号假想敌,甚至在他们小团伙的宣言里,对帕斯有非常恶毒的攻击,但令人意外的是,波拉尼奥去世后,他妻子展示他床头的小书柜,也就是他最常看的几本书,在他最推崇的诗人帕拉的诗集旁边,就放着帕斯的诗集。

曾经有人问他说,你在那么多地方生活过,你到底是一个智利作家、墨西哥作家还是西班牙作家?他说,我是一个拉丁美洲作家。后来有更颠覆性的回答,他说,我的书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后来又有一个增订版本,他说,我的书和我的儿子在在哪里,我的故乡就在哪里。

你可以看到,实际上他特别敏感的、看重的是整个用西语写作的巨大共同体,不管你是墨西哥的还是智利的,他在很多地方也谈到过西班牙作家对拉丁美洲的影响,也有反过来,拉丁美洲对西班牙文学的影响,我觉得他真正有归属感的是这个。

今天的文学史已经在淡化这个“魔幻”标签了,所以即使马尔克斯自己,几乎已经是“魔幻现实主义”代名词的人,也没有承认过自己是。更别说波拉尼奥作为“后爆炸一代”,对读者对拉丁美洲文学那种“明信片式”的想象,可能是反感的。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处理的题材主要是城市生活,这一点和我们印象中典型的魔幻很不一样,不论是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还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都是以乡村为背景。

波拉尼奥这一代作家,对马尔克斯这些前辈的继承,不是再照着他的样子写一些魔幻的桥段和情境,是学习他们能够把整个世界文学的传统都为我所用。“爆炸一代”有一个了不起的贡献,他们能让拉丁美洲文学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学习、继承和吸收英语文学、法语文学等其他语种文学的传统,在今天新一代的作家看来,这种东西是他们帮我们打开了一扇门。

其实,波拉尼奥的阅读量非常大,在他的诗集里可以看到,除了西语美洲自己的传统以外,他通读了大量法国小说、英语世界的科幻小说,甚至一些通俗小说、古希腊诗集、中世纪普罗旺斯诗歌等等,他的接触面不限于文学,还有电影、游戏、流行音乐都在他的诗集里能找到痕迹,一同构成了他的文学营养。

我也作过这样的思考:为什么波拉尼奥会在北美受到这样的欢迎,引起这样的重视,并掀起了“波拉尼奥神话”。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是激发了英语读者对当年垮掉一代的记忆。严格来说,这样的联想不能说没有道理,当年帕拉写《诗歌与反诗歌》的时候,也是和垮掉一代一样处在一个相同的大环境里,而且帕拉和艾伦金斯堡的确有过实际的往来,他去智利的时候,就是帕拉接待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是有渊源。波拉尼奥代表的这种波西米亚式的,对中产阶级生活模式的反抗,的确令人似曾相识,这个东西又让读者找到了共鸣,因为在英语文学里,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出现这样的作品了。

波拉尼奥诗歌的背后是他的偶像帕拉为代表的“反诗歌”传统,或曰,有一股反抒情的气质,我用了一个词,叫“大颗粒反诗歌”。可能处理不同的作品,有不同的基于阅读体验的翻译策略和倾向,可能具体到波拉尼奥的例子,我就是想把他这种反诗歌、反抒情的特质给他在中文里多多少少表现出来。比如,有时比较口语化,多反讽和自我嘲讽,还会有一些叙事元素,我尽量从这几个方面体现出来。

波拉尼奥诗选

范晔

在桥下,雨中,一个黄金机会

看到我自己:

好像一条蟒蛇在北极,但还在写。

在一个傻瓜的国度写诗。

膝盖上抱着孩子写。

写着写着到天黑

千万个魔鬼轰然降临。

魔鬼必将把我带下地狱。

但还在写。

天亮

范晔

相信我,我在自己房间的中央

等待下雨。我一个人。我不在乎

能不能写完我的诗。我在等下雨,

喝着咖啡望着窗外的美景

天井里,衣服静静地挂着,

城市里沉寂的大理石衣服,这里

风不存在只听见远处一台

彩电的嗡嗡声,看电视的一家人

也在这时候,聚在桌边

喝咖啡:相信我:黄色塑料桌

一张张打开直到地平线以外:

朝向建造公寓房的郊区,

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坐在

红砖上观看机器的运动。

天空在男孩的时刻是一枚

巨大的空心螺钉,轻风的玩具。男孩

的玩具是想法。想法以及特定场景。

静止是一种透明而坚硬的雾气

从他眼睛里飘逸。

相信我:那将要到来的不是爱,

而是美,湮灭的晨光是她的围脖。

无题

范晔

早上四点丽萨的旧照片

夹在一本科幻小说的书页里。

我的神经系统收缩像个天使。

一切失落在语言王国

早上四点钟:红发人的声音量度怜悯。

老照片,那城市的房子

我们曾在里面缓慢做爱。

近似一幅木刻画,场景

静止中接替,绿洲在沙丘间。

睡在桌上我说自己曾是诗人,

有些太晚,被爱的人醒来,

友情的蜡烛无人点燃。

二十岁的自画像

梁小曼译

出发。我迈起大步行进却不知道

目的地。我的内心惊慌

闹肚子,晕沉沉的头

我想是死人刮来冰冷的风

不知道。我出发,以可笑的方式。

如此仓促。但是,我听到了那

强大而神秘的召唤。

你听到或许没听到,我不仅听到

还几乎痛哭:那可怖的声音

来自天空来自大海

是剑与盾。于是

带着恐惧,我出发了,与死亡亲了脸颊

无法闭上双眼不去看

那陌生的景象,缓慢和诡异

嵌入倏忽飞逝的现实里

无数像我这样的人,稚嫩或

满脸胡须,都是拉丁美洲人

与死亡亲着脸颊。

我和埃内斯托·卡德纳尔

梁小曼译

我散步,流着汗,头发粘在脸上

迎面走来埃内斯托·卡德纳尔

我致以问候,并问:

神父,在共产主义的天国

有同性恋者的立足之地吗?

有,神父回答。

那,不知悔改的手淫者呢?

性奴呢?

滥交者呢?

性虐狂呢?妓女呢?灌肠爱好者?

那些挺不住,的确走投无路的人呢?

卡德纳尔说,有的。

我的目光上移

那些云,就像

猫的笑容,苍白而泛着玫瑰色

那些树,如针脚布满山岗

(我们常爬的山)

枝条摇晃

那些野生的树,如人们说

迟早某天,总归落入

我橡胶的手臂里,锯齿的手臂里

冰冷的手臂里。一株植物的冷漠

让你毛发竖立。

警探

梁小曼译

我梦见警探消失于黑暗之城。

我听见他们的呻吟、呕吐与脱身

之棘手。

我梦见,哥伦布发现美洲时

两个不到40岁的画家。

(一个经典、永恒;另一个

现代,像排泄物)

我梦见发光的脚印

蛇之径

警探

一次次勘察

彻底的绝望。

我梦见一件棘手的案

挤满警员的走廊

徒劳的讯问

不光彩的卷宗

后来,我看见警探

返回犯罪现场

孤单,安静

就像在最可怕的梦里

我看见,一间污血的房间里

他抽着烟,坐在地上

当时,挂钟的指针

怯生生地穿过永恒的

夜。

Juslofrontporvostrabellasembianza

霍尔迪·德·圣霍尔迪*

我想忘记雪中出现的那个身影

当所有人都孤独公园里,球场后面的

小山我说等等,她回过头:

高贵的心让苍白的脸明亮从未

见过这样的美人月神远离人间

远处传来高速路上汽车的喧嚣:所有人

在回家所有人都活在电视广告里

直到她拨开连续的雪幕

并让我看她的脸:她的眼神里

有着世界的美和痛苦我看见

雪中的小脚印我感到脸上冰冷的风

公园的另一头有人用手电挥着

信号每一片雪花都是活的

每一颗虫卵都活着并做梦我想:从此

我将永远孤独但雪一直下

一直下,她也没有远去

*霍尔迪·德·圣霍尔迪(JordideSantJordi),14、15世纪的瓦伦西亚诗人,以加泰罗尼亚语写作。“Juslofrontporvostrabellasembianzac”,出自圣霍尔迪以加泰罗尼亚语写的一首情诗,大概可译作:“胸前带着您美丽的肖像”。

探望病人

梁小曼译

那是,革命已崩溃

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22,23岁。

马里奥·圣地亚哥和我走在一条黑白相间的街道上。

街的尽头,从一部50年代电影逃出来的

社区里,有达里奥·加利西亚父母的房子。

那是,他们环锯了达里奥.加利西亚的大脑。

他没死,革命已经崩溃了,那是美好的一天

尽管乌云从北方缓缓过来穿越山谷。

达里奥斜躺在一张沙发上接待我们。

但我们先和他父母交谈,两个已上年岁的

老人,松鼠先生与夫人从悬于梦中的树枝

看着森林的燃烧。

母亲看了我们,却没看见我们或看见了

我们自身都不知道的事。

那是,仿佛所有的门都打开了

然而,只要我们留心,却能听见门

是如何一扇扇的关闭

那些门:金属门牌,加固的钢条

无尽的电影里一扇扇关闭。

但我们只有22,23岁,无尽吓不倒我们。

他们环锯达里奥·加利西亚的大脑,两回!

某个动脉瘤在梦里破裂

朋友们说他已失忆。

然后,我和马里奥迈步走在四十年代的墨西哥电影里

直到他嶙峋的手以一个宁静期待的姿态

放在膝盖上。

那是,是墨西哥,朋友都说达里奥已经

忘记一切

包括他的同性恋。

达里奥的父亲说福祸总是相随。

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房子的天井里,雨水洗刷着楼梯

和过道

滑过叮当、列索特斯和卡兰布列的脸[1]

它们半遮半掩,那年。

达里奥开始讲话。他被感动。

为我们能来看他而感到快乐。

他的声音像一只鸟的声音:锋利,另一种声音

仿佛谁动了他的声带。

尽管头发生长,人们依然能看到环锯术的

疤痕。

我很好,他说。

有时,梦境很枯燥乏味。

街角,无人知道的地区,只是,都来自同一个梦。

显然,他没忘记自己是同性恋

(我们笑了)

就像也没忘记如何呼吸。

沉思了一会,他说我在死亡的边缘。

那一刻,我们想他快要哭。

但他不是会哭的人。

我和马里奥也不是。

然而有人在哭,当黄昏以无声的缓慢来临。

达里奥说:那最后的旅程,然后谈到薇拉,医院里

陪伴的人以及其他我和马里奥都不认识的人,

此刻,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四五十年代电影里的黑白之旅。

佩德罗·因方特和托尼·阿基拉穿着警服[2]

骑着摩托,旅行在墨西哥无尽的黄昏中。

有人哭泣,但不是我们。

如果仔细去听我们能听见历史或者命运它

关门的声音。

但我们只听见某个角落某个哭泣的人,他抽噎的声音。

然后,马里奥开始念诗。

他给达里奥念诗,马里奥的声音如此优美

而外面下着雨。

达里奥轻声说他喜欢法国诗人。

只有他、马里奥和我认识的诗人。

巴黎,那不可想象的城市,她的孩子们

因自杀而满眼血丝。

他热爱他们!

像我热爱年的墨西哥街道一样。

当时我15岁,刚到达。

15岁的迁徙者,不过墨西哥街道最先告诉我

在那里,我们都是迁徙者,精神上的迁徙者。

啊,那些漂亮的、朴素的、可怕的

墨西哥街道,悬在深渊

其时,地球上其它城市

窒息于同化与寂静里。

那些男孩子,那些勇敢的同性恋男孩

像磷光闪耀的圣像般烙在那些年月里

自到。

仿佛在时光隧道里,洞口出现在

最意想不到之处

属于少年同性恋者的隐喻的洞穴,他们直面——

比所有人都勇敢!——诗歌与不幸。

然而,那是年,达里奥·加利西亚的脑袋有

一次环锯术留下的永久印记。

预示别离的一年

它像一只打了麻药的巨鸟般走来

在被时间凝固的片区里穿越死胡同。

像一条河流充满黑尿,绕着墨西哥的主城流淌

被查普尔特佩克的黑老鼠谈论和带引的河流[3]

河的措辞,时间里消失的片区,它流逝的指环。

即使马里奥的声音和达里奥如今

尖细得仿佛动画般的声音

在不幸的空气里热情洋溢

而我知道,以足以预见的虔诚凝视我们的形象里

在墨西哥式激情的透明偶像里

蹲伏着巨大的警示与伟大的宽恕

那不可命名的事,梦的部分,多年之后

我们会以不同名字称呼,全都意味着失败。

真正诗歌的失败,我们以鲜血写下的诗。

还有精液和汗水,达里奥说。

还有眼泪,马里奥说

尽管,我们谁也没有哭泣。

[1]这三个都是墨西哥演员。

[2]两个都是墨西哥著名演员、歌手。

[3]查普尔特佩克,墨西哥城里的城市公园。

驴子

梁小曼译

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

骑着他的黑色摩托来找我。

我们远离了城市,灯光

也随着消失

马里奥·圣地亚哥告诉我这是

偷来的摩托车,最后一辆

偷来的摩托车,为了在贫瘠的北方土地上

旅行,朝着德克萨斯的方向

追逐一个莫名的,无法定义的

梦,我们青年的梦

换言之我们所有的梦里

最勇敢的梦。因此

怎能拒绝骑上那辆飞快的、黑色的

北方摩托,冲上马路

那些墨西哥圣人

墨西哥的托钵僧诗人

来自塔皮多或科洛尼亚格雷罗

沉默寡言的吸血鬼曾走过的路

所有人都在同一条道

那儿,时间混乱而交织

词与物,昨日与失语症。

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

来找我,或是没有面孔的诗人

没有眼睛和嘴,也无鼻子的头

只有皮肤和意志,我什么都没问

爬上摩托,我们出发

沿着北方的道路,头颅和我

诡异的组合开始可怕的旅程

被尘土和雨水擦洗的道路

苍蝇和蜥蜴的土地,焦枯的灌木丛

沙尘暴,我们的诗意所能想像的

唯一舞台。

我有时梦见我们的摩托车

或我们的渴望经历的道路

并不始于我的梦,而是他人的

梦:那些纯真的、虔诚的

温顺的人,那些因我们的厄运已

不在这里的人。马里奥·圣地亚哥和我

就这样离开如此多的梦得以延伸

如此多的噩梦得以实现的墨西哥城

我们恢复原样,穿州过省

一直朝着北方,沿着土狼的

道路,我们的摩托因此

属于夜色。我们的摩托

是头黑驴,慢悠悠穿越着

好奇的土地。荒芜贫瘠的这片风景

一头黑驴因它的人性和几何学而移动。

马里奥或头颅的笑

向我们青年时代的幻影致意

那个无名也无用

属于胆量的梦。

有时我想我看见那黑色摩托

像头驴子在萨卡特卡斯州和

戈拉维拉州的路上远去,在梦

的边界,然而并不理解

它的含义,它的终极意义

只领会它的音乐:

一曲欢乐的诀别之歌。

也许它们是勇气的姿态,与我们

告别,没有怨恨没有悲伤

和绝对的任意与我们自身和解。

它们是些细微徒劳的挑战——或是

岁月与惯性让我们如此想——向我们致意

挥手做出神秘的信号。

深夜里,公路的一侧

像我们爱又抛弃的孩子

石灰质的沙漠上自生自灭

像那光芒曾经穿过我们

又被我们遗忘。

我有时梦见马里奥·圣地亚哥前来

于噩梦里骑着他的黑色摩托

我们向着北方出发

向着那蜥蜴与苍蝇为患

幽灵般的村子。

梦境将我从一个大陆

输送到另一个

被凛冽无痛的星雨浸洗

我看见黑色摩托,像来自外星的驴子

把戈拉维拉一分为二。

外星的驴子

是疯狂的欲望,因我们的无知

可也是我们的希望

和我们的勇敢。

无名又无用的勇敢,当然

却再度遇上,在最远的梦

它的页边上

最终的梦它的除数里

在诗人与驴子那

复杂却摄人的道路上。

最后的野蛮人

梁小曼译

1

离开最后的演出走向空旷的街道。骷髅

与我擦肩而过。颤抖着,垂挂在一辆环卫车

的天线上。硕大的黄色安全帽

遮住了环卫工的脸,但我还是认出了他:

一个老朋友。在这我们遇上了!我对自己说

两百多次,直到货车消失于街角。

2

没地方去。用了很多时间

绕着戏院漫步

找一家咖啡馆,一家营业的酒吧。

一切都关着,门和百叶窗,然而

最奇怪的是大楼仿佛都空了,像

无人居住一样。无所事事

只能兜兜转转和回忆

可是,连记忆都开始愚弄我。

3

我看自己像“最后的野蛮人”骑着

一辆白色摩托车,跑遍下加利福尼亚的

道路。我的左边是海,右边是海

在我之中那盒子里全是逐渐消逝的

影像。最终,盒子会是空的吗?

最终,摩托车会随着云彩消失吗?

最终,下加利福尼亚和“最后的野蛮人”

会融合在宇宙里吗?和虚无?

4

我想我认识他:环卫工人的黄帽子下

一个少年时代的朋友。

从不安静。从不费太多时间

在一次校准。诗人谈到他的黑眼睛:

就像两只风筝,悬在城市上空。

无疑是最勇敢的。他的眼睛

像黑夜里,两只小小的黑色风筝。

悬挂在环卫车的天线上。骷髅在跳舞

配合着我们少年的歌词。

骷髅在跳舞,和风筝

和影子。

5

街道空旷。我很冷,脑袋里

放映着《最后的野蛮人》片段。

一部动作与诡计的电影:

事情的发生仅是表面,在深处:

宁静的山谷,除了风和历史

皆已石化。摩托车

机枪的火,破坏,个死去的

恐怖份子,实际上

用比梦还轻的物质构造。

可见与不可见的光辉。

可见与不可见的眼睛。

直到屏幕

变白,我走到街上。

6

影院四周,楼房,树,邮箱

下水道口,一切看着比

我看电影之前大。天花板就像悬在

天空的街道。

难道我走出了一部持续的电影,并进入

巨人的城市?有一刻,我觉得体积

与景物已失控。神经错乱的自然。没有边界。

甚至我的衣服也在改变!颤抖着,我

将手插入我的黑军装口袋,开始走。

7

追随环卫车的胎痕,并不确定

想要遇见什么。所有的大街

流向无比庞大的奥林匹克体育馆。

宇宙的虚无里描绘的体育馆。

想起无星宿的夜晚,墨西哥女人的眼睛

胸部赤裸的少年,一把剃刀。

我在一个只能用指尖去看的

地方,我想。此地没有任何人。

8

我去了看《最后的野蛮人》,影院出来后

没地方可去。某种意义上,我是

电影里的人物,我的黑色摩托车

让我直接驶向毁灭。橱窗里

再无月光粼粼,再无环卫车,再无

消失的人。我看到了死亡与梦交配

此刻我已干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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