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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密教模拟器（cultistsimulator）是一款有着巨大文字量和丰富故事内容的模拟桌游。这种杂糅非常有趣，加上我也玩过，所以感觉是一个不错的话题。不过，由于这个游戏比较小众，加上有一段时间没玩且当时玩的时候没有记录下所有看见的内容，因此这里对于游戏的细节回忆会很模糊乃至有缺漏，还请见谅。因为这里只是借着这个游戏谈一下秘密宗教，因此内容会比较杂，有游戏有描述有评价。仅娱乐用。有关这款游戏本身的介绍请见：芝士
《密教模拟器》游戏与神话：罗马的遗产
何谓密教
这款游戏使用的标题是cultist，一些翻译翻为邪教。这比较符合现今英文日用的习惯，因为cult偏贬义，一般用于形容越过了社会常规或者说主流价值的群体或个人信念。但实际上这并不是cult这个词的原意。又因为在这游戏里面也有传统意义上的秘密宗教的成分，因此稍微辨析一下这几个词。以下词根的分析来源于在线词源词典etymology。
Cult这个词来自拉丁语cultus，照料，种植，崇拜，生自动词colere，意思是培养，种植，居住，西塞罗就将religio定义为cultusdeorum，对于众神的崇拜/劳作。Cult在拉丁文化里面也具有了一种神性上的培养的含义，通过培养内在与神性的联系，进而获得神性的结果，因此cult具有了礼拜的含义，并常常伴随特定地点和仪式的特定宗教行为。这个词过去常常用来描述对于特定对象的崇拜，例如天主教中对于圣人的敬礼就被称作cult。直到近现代，cult开始用于描述一些特殊团体的特殊朝拜行为，这些团体在社会上的负面评价转而使得cult这个词的含义变得消极，因此在现代英文俗语中cult成为离经叛道的，歪门邪道的代名词。但实际上cult并不只是如此。
在当今西文中，有三种不同名词用于称呼秘密宗教，它们分别代指三种不同的事物。即:mysticism，occultism，esoterism。在进行中文翻译的时候常常将三者混为一谈，这里详细区分一下三者的区别。
Mysticism，来自希腊语mystikos，奥秘，进一步来自希腊语mystes，被邀请者，最终追溯到myein，意思是封闭，因为被邀请加入（或者说入门）时需要闭嘴或闭眼，这是古代密仪的规则。这个词来源极古，它同时和mystery的根源词mysterion相连，后者意思是秘密的仪式或知识，二者共同追溯到封闭的含义上。在具体用法上，这个词被用于指代和神相关的，奥秘的，一般人寻常不能知晓的，乃至于语言所无法表达图像也无法陈述的秘密，尽管在原始用法上，它用于描述不为外人所知的教义或仪式。它时常和宗教神秘主义相联系，用于指和神相关的，形而上的抽象知识，或者是某种超凡脱俗的经验，一种寻常所不能认识的感知。因此该词的出现往往暗示存在某种人对于真理或者最终实在的经验和领悟，其也是真理或最终实在以某种非同寻常方式的自我揭露。
Occultism，来自拉丁语occultus，秘密的，遮蔽的，同secretus，该词分为两部分，ob-，意为遮盖，celare，意思是保密，隐蔽。西塞罗使用这个词描述新毕达哥拉斯教团创立者NigidiusFigulus，称他发现了被大自然所隐藏的，quaenaturaoccultavit。自年以来该词被赋予不可被理解，超越理智之思考的含义，常常和魔法，炼金术一类的事物相连，因为它们揭露了一种依靠寻常方式无法发现的深奥法则，并且它们可能比现有的，表面的自然规律更强大更基础。近现代以来该词也同时可以指代某种秘密历史或者秘密力量，而不再单纯是某种秘密法则，例如飞碟探索就被认为是某种秘密学说。
Esotericism，来自希腊语esoterikos，意思是仅属于一个内部的小圈子，进一步来自于eso，内部的。这个词在希腊时代与毕达哥拉斯教团联系紧密，教团内分为两类门徒，受启蒙的和未受启蒙的，其中受启蒙的就是esoteros，内部人，内行，毕达哥拉斯的秘密只在他们之中讨论，绝不外传。与之相对的是exoteros，外行，外部人，门外汉。至于教团以外的人，他们不包括在内。一般来说，门外汉所专注的范围是外在仪式以及相关的教诲，他们无缘更内部的，精通的教义。按照新柏拉图主义学者杨布里科斯的描述，在最初五年内，刚入门的弟子需要被秘密观察，他们会被教导外在教义与相关仪式，戒律，但不会知道精进的奥义。导师会观察弟子的德行操守，如果合适了就会进入帷幕的内侧。此前他们只能在外围透过帷幕听见毕达哥拉斯的声音，但现在他们可以亲眼见到他。随着时代更迭，隐秘教导被用于指代教团特定小圈子内的秘密教义，例如伊西斯密教中神职人员才会学习的知识，或如被犹太教法师小圈子间秘密传播的否定表层教义的秘密教义。这种秘密圈子的教导在东方也存在，比如藏密萨迦派中不出萨迦大院院墙的十三密法。esoteric有时会和前一个词occult混用，不过在详细具体用法上，occult更倾向于某种仪式或者操作的，实践性的内容，而这个词则更倾向于某种隐秘的真理，一种哲学性的玄思。但在近现代，这个词随着滥用而更多被指向一种阴谋论的用法，因为如今大多数小圈子真正和这个词相连的成分在于他们严苛守护自己的秘密，而他们的秘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可能无甚价值。
试图通过一个框架去认识秘密宗教或者说神秘宗教绝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秘密宗教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一个模糊的印象，并不是先出现某种作为母本的秘密宗教以后才出现各个具体的秘密宗教，而是多个不同的宗教被归纳为秘密宗教，因此才通过模糊的经验归纳出这个词。在接下来的叙述中，会着重从秘密宗教的符号，形式，内部构成的角度阐述，这样便于更快抓住其实质。因为在秘密宗教内，人闭眼而沉默，直观图像表达与具体语言描述处于缺席状态，真正的秘密藏在留白之中。
声明：关于素材的使用选择
本文会使用一些和秘密宗教相关的内容，涉及罗马帝国时期的秘密宗教与宗教改革以后的秘密宗教以及神秘主义主张，因为这两类秘密宗教运动其痕迹都出现在密教模拟器这个游戏中。但是由于罗马帝国时期的秘密宗教许多已经消失，因此这里作为罗马秘密宗教的参考单纯使用已知的秘密宗教内容必然不充分，因此在遇到语焉不详的情况时会借用基督教的内容解释说明。这里的基督教不指宗教改革以后的新兴市民资产阶级基督教，这种马丁路德和加尔文所造的新基督教导致现代人在想到基督教的时候将之仅视作一种老套而过时的道德教训，但罗马时代的基督教同这种新基督教差距很大。实际上在基督教早期，基督教教团的运作模式是秘密宗教模式，其理念也和同时代的秘密宗教契合，属于罗马与希伯来的糅合，甚至近现代学者认为基督教部分吸收了当时秘密宗教的内容。这也符合该时代的特征，罗马帝国中期的宗教模式以秘密宗教为主流。因此初代基督教的继承者只有四位，东西罗马教会，大叙利亚地区教会以及迦勒底地区教会，但凡提及基督教只会是这四位之中，宗教改革以后的教派称新基督教以区别。
由于历史原因，基督教早期活动并不公开，他们往往会聚集在信徒的家中集会，和大庭广众进行仪式和游行的其他宗教不同。但更常见情况是，基督教的成员会在坟墓附近聚集，这些坟墓都是教众的坟墓，他们会聚集在那里进行仪式，敬礼成圣的死者并期待复活。基督教在罗马获得合法地位后也一同获得了礼拜场所，但这种习俗是制度的一部分，从而在基督教改造罗马神庙时给罗马建筑增加了一些特别的空间。这一习俗的明显印记依然保留在东方基督教中，圣所祭坛前方都会放置圣者的遗骸，祭坛如同停尸间。西方基督教虽然也会将圣人遗骸用作圣化祭坛的必要圣物，但随着习俗演变其呈现方式已经非常温和。基督教早期在希腊罗马人中传播，其用语是希腊语，这些基督徒用于称呼圣礼的字眼是mysterion，这同秘教仪式的字是同一个，而与罗马的公共仪式使用的字不同，也因此基督教圣礼实际上应该被称作奥秘。另外，和当时主流强调社会出身不同，基督教同密教一样强调个人认同，这也是一大标志。
基督教仪式最核心的内容是祭祀，感恩祭宴，其名称希腊语eucharistia意为感恩祭，也就是所谓的圣餐，后者作为新基督教的翻译更流行。它本质上是在吃神的血肉，人通过这种方式达至同神不朽。这种人变成神的追求也是罗马时期密教的一大追求。在默示录那一篇里面引述的耶稣第三代弟子的著述有对此的描写，提到了吃神的血肉是如何如何重要。因此无论东西基督教，饼酒都是作为神的血肉呈现的，这一实现被称作是奥秘，因为仪式中事物的本质发生了改变。在最原始的仪式中，整个圣餐都是不会和祭司阶层以下的人知晓并分享的，而叙利亚默基特教团作为自初代基督徒以来最古老的教区依然保留了这种仪式。在开始进行圣餐礼仪的时候祭司会拉上帷幕，在里面秘密进行祭祀并饮食，而普通信众看不见里面在做什么，他们需要做的仅仅是跪倒并唱诵赞歌，赞颂神的力量。该仪式与古犹太教庄严日圣殿祭祀时的绝密仪式一致，可以说二者是相互对应的。在古犹太教该仪式中祭司会隐藏在内殿后高声诵念经文进行赦罪并感恩仪式，同时圣殿侍众会高声唱诵赞歌。
在罗马地区神的血肉会和信众分享，但是在执行的时候依然各有其隐秘之处。东罗马的习俗保留了圣幕，不过改变为圣幛，一个满是圣像的墙一样的建筑，执行仪式的时候祭司会在内部至圣所诵念密经，饮食了血肉，然后再出来给信众分发血肉。西罗马的帷幕是以内殿大门形式呈现，不过现代能见到的教堂都有经过改制，撤销了内殿，信众可以看见仪式的进行过程，但是在传统教堂的圣所外依然会有铁门将圣俗分开，并且圣所会比圣殿主体结构高一到三个台阶，至圣所比圣所高一到三个台阶。在传统中，布道也就是圣道礼结束后，非教徒不得见识仪式，需要回避。因此在过去，教堂的前庭专门设计为这些人聚集，在仪式开始的时候会令其回避。前庭虽然属于教堂整体建筑的一部分，但并不属于圣殿的一部分，会有正式的门样结构将前庭和圣殿主体分离。
以上论述仅仅是为了给不了解基督教的读者解释为何基督教会被选做罗马时代秘密宗教的一个例子使用，因为从以上叙述可以看出基督教有大量明显的秘密宗教的特征，这些特征都具有鲜明的罗马帝国时代印记。宗教改革以后的秘密宗教或者神秘主义主张更依赖于象征与人的理念，不再和祭祀以及一些原始的神话要素有如此深厚的联系，这也是因为后期秘密宗教其所处时代人的观念不同，强大原始直观的神之秘不复存在，那个时代的奥秘只是待发现的谜题，它最终会为人类的理性思维所理解。这种关系的改变也使得后世神秘主义不再如原始神秘主义一样赤裸而震撼，而只是一个被重重包裹的谜语，一种智力游戏。
由于罗马帝国的秘密宗教遗存稀少，因此相关论述不会特别多，会有不少参考神谕以及古代文本的部分。基督教在罗马帝国时期出现并与其他竞争，一直延续到后世，还间接参与了后世神秘主义理念塑造，因此作为承前启后的标志性系统，其相关内容会在一些涉及具体的秩序以及仪式的场合使用。近现代秘密教团对于密教模拟器这个游戏的影响很大，布拉瓦茨基一脉一定会涉及，另一支是玫瑰十字会并共济会一脉，直到二者杂交出现的日耳曼新异教，其代表是纳粹神秘主义。
由于我对其他门系了解有限，并非专家，所以在论述非一神论的神秘主义时可能会有所纰漏，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还请指出。
原始神秘宗教的核心：秘史
秘史未必是其他人一无所知的历史，尽管很多神秘宗教的秘史是以否定其他宗教的历史和宇宙论，只有自家独一份的态度展开的，但这并不是核心。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秘史，那就是一种神话和历史糅合的复合物。
要理解秘史这种特殊的历史叙述，就必须先遗忘当今历史学的叙述。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描述，因为不是要人当一个白痴，同时秘史实际上也不特殊。秘史的历史叙述普遍存在于所有文明之中。在信史还没有诞生的时候，神话，传奇，以及人的历史是交织在一起的。现代历史学在处理这部分的时候会试着去还原或者说剔除神话传奇的要素，但是对于崇奉荷马史诗为真实历史的古代人而言，这种叙述并不是虚妄的幻想和历史杂糅的产物，这实际上就是活生生的历史。神明确乎有能力并且也确实参与了，插手了人类的历史，而那些传说就是神明留下的印记。对于相信秘史的人而言，历史并不是现代科学可以处理的事物，因为科学是可重复验证的，历史不能。历史可以如物理那样证伪或证实的成分太少了，甚至有些根本不可能。因为这个缘故，秘史自带一股阴谋论的味道，而如今大部分的秘史确实是阴谋论。
秘史之所以是神秘宗教的核心，是因为秘史试图通过自己对于历史事件的独特理解，揭露一种所谓的宇宙的原始秘密，隐藏的真实历史，并且这种秘密曾真实发生，以至于随后的转变和现象在现实世界得以可能。这种秘密必然曾体现于并贯穿历史。最典型的是基督教相信无始无终的神以人的形象降生人间，施展奇迹，传授教导，最终复活升天。这就是一种秘史，基督教宣称这段历史揭示了两件事，一个是神的奥秘，另一个则是宇宙的改变与走向，以此为锚点重新对人类历史展开评估和叙述。在这种叙述中，作为最终真实的神确实活跃地干预了人类历史，而只有他们领会到了。另一个典型的秘史则是酒神密教的原始神话。酒神是未来的神王，被巨人欺骗吞吃，天神击杀巨人，令酒神再生，并以巨人的灰烬塑造了人。因为巨人吃过酒神，沾染了他的不朽天性，因此人和酒神，最后的神王之间形成特别的联系，最终可能跻身神明。
如果以上两个例子只算久远的神话，只是对古人而言勉强算得上历史的话，那么布拉瓦茨基的地球秘史作为秘密历史无疑更具有代表性，其追随者在近现代十分活跃。布拉瓦茨基神智教团相信地球形成之时有七色光照耀天地，因此在大地上形成了五大世代。每一代都是由贤者进行教导，但最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覆灭。这些世代聚集在各种奇奇怪怪名称的区域，例如根源大陆。其中第四代是亚特兰蒂斯，但是由于堕落，这个文明也消失了。不过虽然亚特兰蒂斯消失了，其中的诱惑者没有消失，使得亚特兰蒂斯消失的罪魁祸首，那个腐化族群来到现在世界并且好好的活着。第五代世界就是现在的文明世界，其合法种族是雅利安人，由新的大师引导，洞悉宇宙的秘密，其代表为印度。腐化族群希望占领现有成果，因此和雅利安人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斗争。这些腐化族群就是她眼中的非雅利安人，包括东亚人，印第安人，非洲人，闪米特人，其中以闪米特人尤甚。比较例外的是古埃及人和玛雅人，在布拉瓦茨基的理念里面他们是亚特兰蒂斯少数幸存后裔，但是他们的秘密被遗忘了。因为这个原因，当密教模拟器这个游戏借用布拉瓦茨基的系统，或者采用了取材于布拉瓦茨基叙述的洛夫克拉夫特的结构时，自然而然就将这套雅利安中心论放入了游戏中。这里最突出最典型的是八大语言与相应秘史的采用。
密教模拟器在基础的英文之外增设了八门语言，四门基础语言四门高级语言。它们的对应关系分别是拉丁语/富奇诺语，希腊语/弗里吉亚语，亚兰语/渊深曼达安语，梵语/伐诃语。对于现实世界来说，这四门基础语言已然是古代失落世界的钥匙，但游戏设计的密中有密，要领悟古老众神的秘密就必须学习更古老隐晦的语言。
至于四门高级语言，富奇诺语是意大利小乡村的一门方言，富奇诺是一座湖泊，该湖现在已经不存在，这门语言是杜撰出来的意大利东南部山地的一种方言。弗里吉亚语是现属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高原部族的语言，弗里吉亚神话很多融入了希腊神话，著名的弥达斯王系列就是弗里吉亚神话，希腊罗马流行的密教大多来自弗里吉亚。渊深曼达安语是一门杜撰出来的语言，其描述是曼达安教团的语言，而渊深曼达安语则是其中一个更小众教团的语言。曼达安是如今在伊拉克地区活跃的闪米特诺斯替秘密教团，该教团将洗者若翰作为他们的创始人，而耶稣则视作是叛徒，其所持有的语言曼达安语是典型的闪米特语，是亚兰语分支，后者则是亚述帝国标准语。但该语言在游戏中对应的文本完全是以波斯为原型的无影帝国的历史，并非闪米特人，而波斯属于印欧人，也就是雅利安人。曼达安是一个非常松散的教团/族群聚落，他们甚至没有统一的神话和教导，这让人对他们自称的施洗者源头持疑。该教团的相关内容会在后面讨论。
最后最耐人寻味的是伐诃语，这门语言被描述为人类以前的原始语言，是一切语言的源头，它派生出了梵语。伐诃语的描述很有趣，除了通过神秘雕塑可以认出这门语言以外，它还可以通过光界的孔雀之门获得，其描述为：“昨晚，我打开了孔雀之门，随后它对我开口说话。‘我是伐诃，’它自夸道，‘是语言亦是女神。我是进入秘密之光的唯一入口。我在你们这些直立猿猴存在前就受崇拜，到你们化为丑陋的灰烬后依然如此。听着，我会证明这点。’我醒来时，口中满是言辞。”无疑，这门语言的设计灵感，按照描述有极深的印度根源，暗示原始印欧语的起源，但这种语言神话叙述本质是闪含神话，和印欧神话关系不大。近些年英美文艺创作者认祖归宗，通过文艺作品将原始印欧语推到一个新高度，例如在电影《普罗米修斯》中作为初始语言代表的就是原始印欧语，这也使得原始印欧语比其他原始语具有更大的曝光度，隐隐具有文化霸权的意味——除了原始印欧语以外，应该鲜少有人在文艺作品中听说过诸如原始闪含语或者原始汉藏语这样同为语言大系的原始语言，因为曝光度太低。
因为语言在秘密宗教中具有非常深的含义，稍晚时候会继续讨论，这里先就语言切入讨论游戏中的故事历史。
游戏中的秘密历史虽然没有明确划分，但细说下来可以分为三类：人类世界的历史，众神的历史，人与神变通的历史。如果花费两个小时仔细阅读游戏中每个故事文本就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人类世界的历史分为所谓的五重历史，它们是相互平行但又黏连的时间线。游戏中揭露的人类历史大概分为四个部分：英国在炉的帮助下征服了欧洲大陆并设立防剿局防止有人私自同古老的众神接触，不过战争失败了；希腊城邦，罗马帝国同波斯无影帝国的矛盾，中间穿插英雄传闻；印度的蛇人为了抵抗蒙古的帖木儿同众神交易，在它们灭亡前希望逃离注定逝去的历史；太阳教团，姐妹会，遗忘者等不同教团成员间的关系和事迹。
众神的历史以及人神变通的历史需要在一起说明，因为二者常常缠绕在一起，但指向是不同的。主要有以下几个：双生女巫的诞生历史，白日炉击碎太阳诞生太阳四子的历史，上校战胜七蟠的历史，卵同守夜人以及七子的历史，轰雷诞生的历史，飞蛾谋害世界守护者而诞生的历史，以及禁忌之恋的历史。其中禁忌之恋的历史非常特殊，是关于一对恋人，紫晶成虫与马提亚斯的禁忌之恋。根据银之书等记载，成为长生者及以上的存在者以后，必须要提防自己的情欲，因为根据二十七类诱惑与七种苦痛，诱惑与苦痛相伴，苦痛乃是诱惑的本质，生育是第一种苦痛，而第七重苦痛是干渴。在完成生育后，长生者们注定会被不可抵挡的干渴束缚，并妄想吃掉自己的子女。即使是神明也可能无法幸免于这种诅咒。只要受到这种诅咒折磨，就意味着堕落，因此会受到猎杀或放逐。因为这个原因，情欲标志着危险，以至于遗忘者长生者教团选择以同性交媾的方式消磨自身的情欲，颇有厄琉息斯秘仪中女祭司之间进行同性婚礼的味道。但马提亚斯它们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马提亚斯选择割掉他的种子库，紫晶成虫则剪掉她的翅膀，这意味着放弃自身的一部分以成全另外的部分。最后它们在爱中遁于火焰，在火焰中飞升成神。考虑到轰雷是在被剥皮后成为拥有心之相性的神，马提亚斯它们或许展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道路，没有任何神明和长生者走过的道路，规避了诅咒的情爱之路。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人转变成神的历史，以及神诞生的历史。无论是在现实中存在的秘教还是在游戏设定中，人成为神的历史和神诞生的历史都是重中之重的内容，它们被诠释为结果的原因。神之为神，此神之为此神，人何以为人，人何以为神，都追溯到原始神话中寻求解答，并只有通过起源，才能使得神之为神，人之为人，也令人之为神。
在游戏中，这种对于隐秘历史的运用和领悟体现在仪式中，而游戏中的仪式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模仿诸神和历史上成功实践的行为，另一种则是按照诸神的喜好与相性搭配的行为，其中前一种和秘史关系紧密。例如，按照其中描述，白日熔炉分裂了太阳，从中生出四个新神，因此对于崇拜光的信徒来说，最终升华的仪式指向了那个时刻，即在新的对象身上通过重现或者说重置了那种行为，从而抵达升华。因此，模仿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遵循的是同众神行为对等的，相同的法则，因此这种模仿和重复性行为根本上是对于仪式和法则的信仰。关于这点，会在随后仪轨的讨论中详细进行。
这里另一个值得留意的是对神话的重述。在这里诸神诞生的历史可以在希腊罗马神话中找到非常多的对应。最典型的是弑父成神，新神取代旧神，这在希腊神话中是如同法则一般存在的规律。克洛诺斯阉割了乌拉诺斯，宙斯击溃克洛诺斯，并被诅咒会遇到类似的情况，被自己的子女取代。由此，飞蛾杀死了世界守护者，从其残骸中吸取力量。守夜人背叛了熔炉，吸收了逆孵之卵的神力，因此他具有三重起源。上校在蚁母协助下杀死了七蟠，晋升为神，后者则在死去大蛇的鲜血中浸泡并取代之，成为大蛇眷属之神。
篡夺旧神的权力，夺取其力量和意志，这几乎是神明崛起的必要步骤，因为要打破原先占据席位的，才能得到席位。游戏中没有解释为什么，可能仅仅是众神的欲望令它们意图染指对方的权力。但在原始的神话中，这点更复杂。
乌拉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第一代神王，他的名字意味上界。他包覆一切，并使得众神窒息。为了开拓一片空间，克洛诺斯以巴比伦的镰刀剑阉割了他，使得天地开辟——他从大地的子宫塔尔塔洛斯走出，以镰刀剑劈开了连结天地的柱子，从此天地完全分隔。在逃走之前，乌拉诺斯诅咒克洛诺斯，让他也如此被自己的儿子推翻。在恐惧中，乌拉诺斯吞吃自己的子女，但诅咒最终来临，宙斯推翻了他。但宙斯从克洛诺斯的预言中得知，他迟早会被自己的子女取代，为此他恐惧不已。按照荷马史诗的谱系，智慧女神将和宙斯生下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儿，她将具有和父亲等同的力量，第二个是儿子，他将超越他父亲，成为众神之王。宙斯为了阻止预言实现，于是吞吃了怀孕的智慧女神，最后导致宙斯头痛欲裂，因此工匠神砸开宙斯的头，从里面出现了雅典娜。因为雅典娜是智慧女神的孩子，并且是从宙斯的头脑中出生，因此她具有主神的智慧和力量，这也使得在罗马三联神中密涅瓦同朱庇特以及朱诺相提并论。某种程度上说，宙斯通过这个结果结束了自己的权力危机。换言之，众神的秩序到此刻才得以完整和谐，直到最后的神王到来以前，神明和世界都不会再面对翻天覆地的骤变，而骤变意味着战争以及各种灾祸。
但同神界相悖的是，克洛诺斯被推翻这样的事件反而意味着宇宙秩序的颠覆。希腊神话中的黄金时代是被认为独裁的克洛诺斯治下的，那个时代宇宙秩序在一片和谐之中。令宇宙陷入混乱的是新生的神。原初人类与神明混杂而居，宙斯他们起身后，为表示威严而断绝了通往神界的道路，从此人只能跪在地上仰望众神，神和人的界限清晰异常。克洛诺斯的兄弟为人类取得好处，但这激怒了傲慢的宙斯，他给人类带来灾祸，毁灭了黄金时代的人类。随后，他们试图模仿他们的父亲创造新时代的人类，但这些新人类不会向过去一样适当的对神明敬礼。这使得宙斯非常恼火，毁灭了这一代人类。随后，他们造了第三代人类，青铜时代的人类开始为战争奔波，宙斯不喜欢他们，于是毁灭了他们。越往后的时代越破碎，直到按照预言所说，众神将完全抛弃人类，因为人类不堪入众神的眼目。
克洛诺斯被推翻，强大的宙斯上位，但却迎来宇宙秩序的衰退和颠覆，这对比使得问题凸显：似乎宙斯他们才是宇宙的问题。不过，问题在于，宙斯是必然出现的，因为他是被命运所选中的神，克洛诺斯的统治在起初就存在这个致命点。神明时代的更迭已是命运的选择，这意味着宙斯本身就是宇宙内在力量驱使的结果，因为命运凌驾于众神的意志之上，而宙斯代表的新一代神明意味着儿子成长希望取代父亲，摆脱过去以自身的意志建立秩序的渴望，并且他所建立的秩序也是一种更立体的秩序，一种使得宇宙脱离其孩童世代，进入青年至成年世代的秩序。不过，如果把这一点放到结构更加完善的罗马体系中去会看的更加清楚（并不意味罗马谱系是希腊的完成）。
克洛诺斯在罗马叫做萨吞，含义为播种者，祖先，创始者。他是罗马唯二的两位特别的时间之神，这种将克洛诺斯与时间等同的关系早在希腊时代就已存在。萨吞乃是开天辟地的神，他使得宇宙秩序驱动，因为他打开了天地混合的混沌状态，使得宇宙的元秩序，时间，开始运转。同时，他也将宇宙秩序中不断缠绕纠结的部分解开，这是通过他阉割乌拉诺斯的方式进行的。他是最古之神，站立在时间的起点，但同时又站在时间的尽头，他以时间之镰杀死一切。因为这个原因，萨吞本身就是永恒的古老，他代表的是太古的稳定的秩序，同时如普鲁塔克所言，他也是真理之神，以覆头（capitevelato）遮住头部的真理之父。他不断吞噬新神，是因为古老的力量要压制盲目强大而无意识无目的的生命力，正如普鲁塔克在解释时间吞噬新神的神话时所说的那样，免得宇宙被这种力量旋转而支离破碎。但生命力最终突破了这种防御，这是注定的事情，原本静态的宇宙开始运作，并在这个过程中造成了不可避免的破坏和不断加深的裂痕。
但是宇宙并不会继续以这种状态存在下去。萨吞被朱庇特驱逐后，来到拉丁这个地方，被当地的雅努斯接待。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组合，因为雅努斯就是另一位特别的时间之神，他是洞察过去和未来的神，与站立在时间起始与尽头的萨吞不同，他是行走在时间中的时间之神。萨吞给人类带来了萨吞崇拜，这是某种程度上对于宙斯/朱庇特他们造就的裂痕的补偿。在一年一度的农神节中，宙斯组建的秩序暂时性瓦解，一切回归到萨吞统治下的和平，对于原初的追忆。但这种一年一度的回归也正意味着一个预言，一个将来会发生的时代回归，人类和宇宙也将从这种放逐状态中回到永恒之中，走向成熟的宇宙秩序最终会在两种不同方向的力量——冲撞与束缚——这二者中达到极致的平衡，从中诞生新的秩序。在古希腊，这个节日叫做科洛尼亚（Kronia），该节日于公元前三世纪引入罗马，只是希腊人的观念里面没有拉丁王国的部分，而是认为黄金时代随着克洛诺斯被判入塔尔塔洛斯后就消逝了，这个始祖死在他出生的子宫中。
这种对于未来回归的展望使得对于这种裂痕的另一种解法具有重要意义，也就是对于最终的神王的崇拜和期待，它被称作巴库斯崇拜，但它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酒神密教。它和传统希腊祭祀最大的不同在于，它公然挑战了希腊社会的秩序。在传统习俗中，对于神明的祭祀是在早上，那时整个城镇村庄的人都要聚集在城市神庙的祭坛前，祭司会在朝阳下进行公共仪式并祭祀祝福，然后所有人开始其工作。唯独巴库斯崇拜不是这样。它选择在天黑以后在郊外秘密进行，加上其一脉俄耳甫斯派主张素食，与公共祭祀食用肉类相违，这使得它之存在如同对于希腊公共秩序的嘲弄。
酒神密教所持的神话同如今熟知的希腊神话谱系略微不同，他们有属于自己的理念。在该谱系下，太古是时间之王克洛诺斯，随后是黑之神努克斯，他们生下宇宙之卵。从卵中生出光之子厄洛斯，它奠定了宇宙的基础并渗透万物。厄洛斯将他的力量交给乌拉诺斯，随后迎来的是熟悉的情节，神王更迭，最后宙斯上位。宙斯上位后为了真正实现完全统治而吞噬了厄洛斯，自此他拥有了智慧和原初的力量，他的力量渗透一切，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新世界的主宰。但取代的命运最终会到来，宙斯没有选择像前代神王那样抵抗命运，而是选择接受它。与其抵抗命运，逼迫一个神之子现身，不如自己选择。就这样，厄洛斯的精华借助宙斯进入冥后腹中，在那里结胎成为狄奥尼索斯。他出生后坐在宙斯大腿上在宝座上玩耍，这昭示了他最终成为神王的命运。
从原初之神到宙斯的过程可谓是宇宙内在生命力的自我完善的过程，在古代希腊人那里神明作为言辞的描述先于现象，一并参与世界运作。诸多世代的更迭无不反映了儿子到父亲的成长过程，就如同弗洛伊德的理论所描述的那样，男孩要成长，起来反对他的父亲，取代并自己成为父亲。这乃是每一个成长者的终极目标，成为强大的父亲，成为智慧的老人，真理之父。但是无论是宙斯吞吃厄洛斯还是寻求众神的建议提防新神王的出现，都体现了一种对于根源失却的焦虑，成为父亲的儿子发现自己并没有父亲的经验和父亲的智慧，也无法真正面对自身造就的问题。在这里，新生者抛弃传统建立自身的秩序反而成为宇宙轮回的过程，一切都是在为厄洛斯再次回归神王的位置做铺垫。但正是在这个轮回中，宇宙与其说回归其自身的秩序，不如说宇宙的秩序同宇宙内在不停冲撞的盲目生命力之间寻找到一种张力，使得动力能在秩序内达至平衡，而平衡的结果就是回到真理之父的黄金世代。虽然确乎对于过去的怀念是一种思乡之情，但是离开原本的环境经过旅途在回来，和一直在原本的环境中生存是两种不同的情况。正因此，苏格拉底在论述四种神圣的疯狂时，将酒神带来的疯狂称作是启示与解救性的。
因此在明白这一层离去并回归的神话后，密教模拟器中太阳的神话就变得不再复杂。在太阳被分裂之前，对于分裂后的太阳之子的预言和名称就已出现。太阳分裂后，预言表示太阳将会再次出现。不过在这里，守夜人持一种新的态度和观点，它召集了七个不同的新神战争并吞噬太阳四子，取代太阳成为光明。除去这部分外，作为密界之王的太阳——居屋在他的世代被称作辉光，二者那时是同义词——其身上希腊罗马神话中特有的分裂回归特性就在比较下显得异常明显。
太阳的情人，掌管火焰的女神，白日熔炉，其在游戏秘史的一个特别提及是铁匠的部分。她出现在铁匠的梦境中，给他们带来启示，而按照游戏文本，波斯无影帝国就是在这种启示下建造的。毫无疑问这里的白日熔炉形象有部分来自于西方人对波斯古教的粗浅印象，而铁匠建国也是波斯地区波斯建国神话的通用模板。不过相比仅存于故事中的铁匠，库尔德秘密宗教亚珊（Yarsan）的铁匠神话与古铁匠崇拜就格外耐人寻味，这个闪米特波斯杂糅的神话反而与游戏中的叙述更贴合。
亚珊密教崇拜撒殚，后者在通行的亚伯拉哈系崇拜中都是被憎恶的角色。但在亚珊的神话中其历史完全不同。在三万年前亚当从泥土中被创造出来，神召集万灵向他跪拜，唯独撒殚拒绝了，因为唯独神应受崇拜。神回答他说：“不错，你是最忠信的，最让我喜爱的，你将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日后我们在人间降生，你将是我最强大的力量。因此，在遥远的末世，我会将我的宝座交给你，你将高过一切生灵。但现在，因为你如今抗拒我的命令，因此你现在不能在我的光辉中站立，你必须降入世界，在那里生存。”于是神就将撒殚驱逐到了大地上。
亚当被驱逐出乐园以后，和撒殚同住世界。但亚当不喜欢撒殚，因为后者拒绝膜拜他，因此他邀请撒殚前来宴饮，但把门做的很矮，这样高大的撒殚就不得不低头进来，如同对亚当敬礼。撒殚来到后，伸手将门撑起来，这样他就不需要低头进来。亚当很不高兴，在撒殚离席后教导他的子女说，要唾弃撒殚，因为它引诱人朝拜黑暗，放弃伟大的荣耀。撒殚的大笑从远方传来，他说：“我是神最强的助手，也是神最大的阻力。我承担了所有的诅咒，但在我回到天界的席位之中时，你们中唾弃我名号的人，我要全部投入荒漠。”因此，库尔德人亚珊派崇拜撒殚，遵从撒殚的告诫，而不是亚当的告诫。因为他们相信神是仁慈的，撒殚是奸诈残忍的，因此如果得罪了神还会被神宽恕，但得罪了撒殚不会有好报应，所以这些秘密的知识只配给他们这些明智的人保管，以后撒殚回到天界将只有他们幸存。
同时，亚珊派相信，库尔德人的祖先是被撒殚选择的，所以他们更有理由崇拜撒殚。他们认为当年神明对蛇王发怒，于是让撒殚变成一个铁匠。之所以是铁匠是因为撒殚头上长着六个铁角，在荒野中以铁和火惩罚他不喜欢的死者，这种行为和进行冶炼的铁匠颇似，都是使用铁和火进行活动。撒殚化身的古铁匠将那些幸免于蛇王吞噬的孩子带到库尔德斯坦山脉的铁匠铺中，这些被救被选择的孩子就是库尔德人的祖先。随后这个铁匠以其强大的力量将蛇王钉在山底深渊，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古代王国，一个存在于被遗忘的远古时代的大地上最强大的王国，并按照神的安排选择了一个孩子做这个王国的主人。但古铁匠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消去对人类的愤怒，因此库尔德人每年都会在库尔德斯坦荒郊野岭的古铁匠遗址杀羊祭祀，向拥有一千个眼的世界之王撒殚献祭，希望他能平息对于亚珊崇拜者的愤怒。在这里，撒殚作为未来的全界之王，被贬谪的今世之王，真正意义上是人类前后世的统治者，人类的苦难与喜悦都仰他而来，同时因为他身上这种善恶交杂的矛盾特性使得他别具一格，更类似于原始崇拜中喜怒无常的真正主神。
由此可以看出，秘史的存在意义乃是揭露出一种更深的规则，这种规则是表层世界的历史所无法探求的，或者是表层世界历史的根基。通过这种远古的人神交会，人获得了对于世界本质的认识或者说世界命运这一奥秘，并将之交托给后人。这一重秘史确保了掌握它的人可以从中获得益处，而在其中参与神人交会的那个人物，也往往成为了秘史的一部分。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在神秘宗教中，我们所见的现象世界本质上只是一层轻纱，一层薄薄的帷幕把我们与世界更深处的真实分隔。这并不是单纯意味着，这个世界本质是超自然的，一切事件都是由某个鬼神运作的结果。真实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翠玉录以一句话清楚的概况了它：下方来自上方，上方来自下方。
秘密历史很好的揭露了那些贯穿真实历史的力量。在之前引述的酒神崇拜的例子可以看出，世界是后于作为原型的神的，这些作为原型的神就是世界的真实基础。实际上这个观念并不只局限在神秘宗教中，它也适用于那些为大众熟知的不那么秘密的崇拜。苏格拉底在向人解释疯狂的时候，就很好的揭示了这点。尽管众所周知，苏格拉底可能受到毕达哥拉斯秘密宗教的影响，而且据称从德尔菲女祭司那里学习到了密传的精妙，但鉴于秘密崇拜在希腊城邦中是如此广泛，这种解读可能可以代表当时希腊精英群体对神话的态度。
苏格拉底的谈话
苏格拉底：你更应该称之为疯狂。它们的论点在于疯狂。正如我所说的，‘爱是一种疯狂’。
存在两种疯狂，一种是由人类的软弱造成的，另一种，则是神圣启示将灵魂从习俗与教条的重轭下解放。
（后者的）疯狂细分为四类：预言性的，启示性的，灵感性的，爱恋性的，分别归属为四位神。第一类归于阿波罗，第二类归于狄俄倪索斯，第三类归于众缪斯，第四类归于阿弗洛狄忒与厄洛斯。
在描述最后一类疯狂，也是最优的一类疯狂时，我们谈论的是爱的形象，在这里我们引入的是一个来源可靠但内容可能半真半假的神话。它是对爱的赞歌，而爱，是你的主宰也是我的主宰，费德洛（交谈对象），祂也是儿童的守护者。我们向祂献上庄严而精妙的颂歌。
神话是幻想的产物，但却有两种真实的原则蕴含其中。其一是一切种类都统一在单一之中，其二是本性分为多种不同种类。
我想说，这种形象描绘很有趣，假如我们能从这些艺术的幻想中清晰分辨出这两种永恒的原则，那就很好了。
——《费德洛篇（Phaedrus）》，柏拉图
以上对话中有一句非常重要，苏格拉底在这句话中指出，神话半真半假，但对于神秘主义者而言，其中蕴含贯穿宇宙的真实原则，而揭露这种真实原则就是神秘主义者的目标，也是苏格拉底以来的宗教哲学家的理想。但此处我们先把这种理想放在一边，探讨一下苏格拉底口中的四种神圣的疯狂。
疯狂在西方神秘主义中具有特别的意义，因为神秘层面的疯狂其潜在含义是否决了非根本性的表象，因此以表象为共识的大众对之的认识就是疯狂——并且疯狂处于理智的认知之外，因此人无法认出对象是疾病还是来自神圣，在这般至高真理前理智变得无用，这迫使人重新陷入理智以前的原始认知状态中，这便是神秘气息的起始，一种仰赖启示而人无能为力的认知状态。柏拉图此处论述的四种疯狂具有极佳的代表性，后世对于疯狂的认识大多建立在苏格拉底所列举的这四条之内。
苏格拉底提及的第一类是阿波罗的预言者。德尔菲的西比拉（Sibylla）坐在神庙中，当神的旨意降临下来的时候，她们就会脸色变化，呈现出异样的姿态，眼神高远，心中充满激情，向人类宣告神的决定——在这一刻，人越过人的本质，揭示了裁决世界运作的完善的真理，这使得这类疯狂者比那些头脑清醒的人，即使是希腊联盟的霸主，也更优越。阿波罗是以赐予预言能力著称的神，虽然众神之王宙斯的先知也会给人预言，但是从没有谁像阿波罗的侍从那样擅长预言。
第二类是酒神的崇拜者。尼采将酒神与光神这对兄弟描绘成对立而互补的形象，但实际上他们之间并没有这种关系。不过，狄俄倪索斯去阿波罗的圣地捣蛋过是事实，他曾和德尔菲的女孩们（Delphine）前往附近的圣山帕纳苏斯（Parnassus）的山谷里，在那里他与他的女性崇拜者们设立了酒神密仪。根据描述，在这种仪式中酒神的崇拜者们攀登山脊，大声唱诵赞歌，并陷入一种狂喜，这种狂喜被认为是神圣而奥秘的展现。透过这种奥秘，人进入或者说接触到某种深刻本质，这种狂热以及它引领的本质将人从世俗的苦难中托起，赋予人以改变，并且不受未来和现下的灾祸与邪恶的影响。正是在这种狂喜中，酒神的信徒将俄尔甫斯撕成碎片。
第三类是缪斯的疯狂。帕纳苏斯圣山是阿波罗的居所，也是众缪斯的居所，在那里俄尔甫斯获得了阿波罗赠送的乐器。缪斯的灵感是这四种疯狂中最温和的了，它展现为艺术家，尤其是诗人的冲动和狂热。在希腊语中，诗歌的词根同时具有制造的意思，这意味着诗人本身也是制造者，通过自身的参与将文字和音律编排以制造一种直观的精神层面的连结，使得事物服从其秩序的调配。诗歌因其韵律与节奏同那些一样以规则编排自身的诸如数学这样的学科联系起来，又因为诗歌撩拨情感诱发激情，以隐晦和比喻阐述事物，将语言不可触及之物通过巧妙的方式展现出来，这使得缪斯的疯狂亦为步入奥秘的途径。
最后一类是爱的疯狂。爱是最高尚的情感，在这种情感中懦夫会变成勇士，暴徒会变成诗人，人会在爱中向崇高迈进。更进一步，爱令人追求美善与永恒的奥秘，也令人选择宽恕和谦逊。在爱中人与爱者——或者说众神联合而一，爱令人完整，这也是唯一使得他者精神内侧与自我精神内侧得以紧密结合的途径。但此处的爱并不单纯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情爱，爱同时也是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吸引与连接。人对于事物的追求和倾慕就是一种爱。在原始神话中，爱是万物连结的纽带，是组成世界的必要因素，作为连结众世界的爱之神厄洛斯也是原始众神之一。更值得注意的是，爱乃是驱动者，不可作为被驱动者，爱出于自身而归于自身，在此自指中将他者与自身整合而一，且爱不得为非爱者所认识——这使得爱如同一种启示，这种种意味着爱即是神。因此在苏格拉底的叙述中，爱的疯狂是最美好的疯狂。
通过对苏格拉底列举的四种神圣疯狂的分析得以发现，这四种被认为是揭露奥秘的疯狂全都与抽象的意象相联系，但不仅于此，同时也受到某种非物理形式的存在之物影响，抵达上述特别状态的途径则是精神活动。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在西方密传或者神秘主义世界观中，世界是有多种不同层面的，存在单纯以意象和逻辑编织的精神层面，存在一切皆可见的物质层面，还有介于纯抽象与纯物质之间的层面，这个层面在新柏拉图主义者那里被认为是所谓以太的层面。
世界分为多层不是一个新发明，存在多个并行的世界也从不是一个新的理念。实际上早在最原始的先民时期，这种多个世界重叠的宇宙观就已经是一种共识，神话或者密教只是将它重述了一遍。直至今日，这种理念或者信仰依然存活在许多人的头脑中，例如各种怪谈传说，那些平时见不到的怪物，那些只存在于梦中或者阴影中的事物，它们平日的栖身之处就是那些所谓的世界的褶皱。当然，最具有代表性的毫无疑问是对于鬼神的信仰，鬼故事中那些只在特殊情况下现身的鬼魂就是生活在与这世界重合的另一世界的居民。毫无疑问，密教模拟器这个游戏对这一宇宙模型也有自己的重述方式。
密教模拟器中，人是可以通过梦境进入一种叫做居屋（Mansus）的古怪世界，那里是游戏设定中诸神展现的地方，或者说是另一重世界。按照游戏设定，凡人会在梦境中抵达最下方的林地，穿越苍白之门后可以进入隐藏世界的更上方，但实际上苍白之门是死者穿行的大门，穿过此地的人将丧失语言的能力。
在游戏的设定中，人是在梦中进入这个世界，但这会暴露出此人的渴望，抑或说本质，以及令该人的精神处于一个更危险，更容易被攻击的状况。在使徒身份的游戏过程中，当玩家的梦境暴露在对手手中，就更容易被幻影之战所攻击，它在游戏文本中被描述为梦魇。
幻影之战这类描述在现实中存在类似的内容。我曾记录到这样一个描述：
“我做了一个非常真实而震惊的噩梦。”在梦中当事人从一个孤儿院，一个如同监狱的地方里面逃出来，进入一片树林。在树林里当事人遇见一些兽头人身的朋友。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些兽头在现实生活中是当事人熟悉亲切的一些狗。当事人穿过树林在街道上行走，街道和城镇看上去像废弃了一样，没有人。然后当事人在梦中走到一栋尚完好的别墅，里面有当事人的一些亲属。亲属声称有人想要闯入并占领这个别墅，当事人没在意。然后真的有人来了，整个混乱中这个入侵者是当事人当时心中梦魇一样的形象，来撞击门，因为当事人的居所在梦中有三道大门。当事人回忆说，那个人物印象中是那个梦魇一样的家伙，一个现实生活中存在的巫师，但在梦中的真实样貌仔细回忆却完全不同，因为现实生活中巫师是女性，但梦中是长发的男性流浪者的形象，最后甚至变成有着狐狸一样兽头的阴影，却始终让当事人在梦中认为是那名巫师。一共三重门，第一重是门阀栓住，第二门是铁锁锁住，都没有能抵抗入侵。在最后一道门前，当事人死死抵住，并用玫瑰念珠将门栓住。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入侵者没有成功，离开了。当事人在梦中非常惊恐，感觉非常真实。在梦中数字三反复出现，别墅的三重门，地下室也有三层，也分别具有三重门。
⊙关于作者
Homunculus（瓶中小人） DC老漫画《约翰·康斯坦丁：地狱神探》的魔法宗教元素顾问兼渣翻，主长亚伯拉罕系一神教相关，不限于神话历史法令戒律仪式等，对于其他比如魔法手稿或者异教徒神话元素也有所耳闻。微博是漫画康斯坦丁。欢迎订阅“三分钟读神话”，了解现代奇幻背后的古国神话，古国神话背后的种种八卦。烧瓶里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