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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贝卢公墓

因为与死亡相连，墓地总是有种神秘又腐朽的味道。虽然这里也有绿树青草，鸟语花香，但是墓碑上刻着生命结束的日子，在这座交叉小径拼出的迷宫里，生的气息依然敌不过死亡。人总是害怕死亡，究竟是害怕被遗忘，还是因为对死亡的无知而胆怯？

就像其他欧洲国家的首都一样，布加勒斯特市内也有一片占地面积不小的公墓——贝卢公墓。那里既有平民百姓，也有文人墨客，知识精英。一个阳光耀眼的午后，我独自一人找到了这片曾经是花园的城市公墓。

贝卢公墓建于年。年，罗马尼亚批准在城市之外安葬亡者合法。在此之前，逝者多被葬在其生前所属教区的教堂墓地。年，布加勒斯特成立了专门选定墓地的委员会。巴尔布·贝卢男爵（BarbuBellu）把这片曾是花园的土地捐赠给布加勒斯特市。那时，这里距离市中心还很远。年，墓地正式投入使用。康斯坦丁·罗塞蒂（Constantin.A.Rosetti，~，罗马尼亚政治家、文学家和出版家，罗马尼亚革命领导人之一，为促进罗马尼亚公国的统一而四处奔走）是墓地档案记录下的首个受惠者：年，他在这里为女儿购买了一块墓地。最初，墓地仅有17公顷。现在的公墓占地面积早已扩大，并且在不断吞噬着活人的地盘……

从地铁2号线EroiiRevolutiei站出来，马路对面即是公墓。公墓的左边也是一片墓地，埋葬着罗马尼亚年剧变的牺牲者。进入贝卢之后，仿佛来到了另一个空间。马路上的车水马龙飘渺遥远，耳边只有鸟鸣，狗吠，还有飞虫振翅的嗡嗡声。只是在这里，原本平常的声响都被安静的墓地无限放大。

随意踏上一条小路，一不小心就扯坏了蜘蛛的家。没有刻意寻找那些闪耀的名字，只是凭着心，慢慢地向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声响，我顺着声音寻去，看到一位白发老人在收拾墓前的花草。他抬头只瞥了我一眼，很快又弯下腰去。那脸上的表情，我无法形容。不是孤单，不是落寞，更不是单纯的悲伤。只是看到他弯腰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心情。一辈子能找到一个能为你扫墓的人，厮守终生，虽然先他而去，却也是种幸福。

人很少。我这样的游客有些显眼，也有些格格不入。一路走过来，我在心里默念，但愿没有打扰你们的平静。

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的一生都是本书。看着夫妻合葬墓十字架上的照片，仿佛能编出他们一生的故事。黑白的照片，笑容间展现的却是色彩斑斓的生活。不经意间，身边走过一个妇人，手中拿着鲜花，表情异常落寞。一身黑服，大约是新近丧夫。从我身边经过时，一股无名的悲伤迎面扑来。他们的故事，谁来读？这些灵魂曾经在人世间留下了怎样的痕迹？墓碑上的几行字，能证明他曾在这世上活过？

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两排样式独特的墓碑。这就到了，贝卢公墓中最闪耀的地方。罗马尼亚人民的骄傲——诗人埃米内斯库（MihaiEminescu）的墓前摆满鲜花，棺木上没有一点空地。这位伟大的罗马尼亚诗人仅仅活了短短的39年（~），却留下了大约一万四千页的手稿。罗马尼亚人喜欢称他为“金星”，他所作的那篇同名长诗，讲述了金星恋上凡间公主，但最终没有为爱情放弃永恒的生命，没有选择他所爱的凡人。凡夫俗子怎能配得上超凡脱俗的天上星宿，埃米内斯库是在用这样的观点抚平自己因爱受的伤，还是这仅仅是我一个不成熟的读者不成熟的误读？他歌颂爱情，但是他的爱人是有夫之妇。他热爱学习，却不热心于取得文凭。由文学社团“青年社”(Junimea)资助，埃米内斯库前往柏林学习哲学、历史、法律，却只旁听，不考试，没有获得一份文凭。伟大的人都是复杂的。承认他们的伟大，必然要同时接受他们的复杂多面。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凡夫俗子不能接受他们，无力消受他们的伟大，无法包容他们的复杂。

而挨着埃米内斯库的，那些同样靠写字奔命的作家，显得寂寞安静得多。尤其是马林·普雷达的墓（MarinPreda，~）。被雨水和岁月冲刷出斑迹的墓碑上只有姓名与生卒年月。墓碑之上是普雷达的青铜头像，不知他在远方看到了什么，忧郁的额头，紧锁的眉头，脸庞上仿佛还挂着泪痕。作为社会主义时期的作家，他以各种手段对抗着严酷的书报审查制度对文学的摧残，出版了一部部广受好评的作品。在那时，得到读者真正的爱戴并不容易。而现在，当罗马尼亚社会一边倒地否定社会主义时期的一切时，他和他的作品却也活了下来。他的死亡扑朔迷离。某次作协会议后的一个清晨，他倒在了位于布加勒斯特郊外的莫戈什瓦亚宫殿的卧室。潦草的尸检让他的死因永远无法鉴于天日。这是否会让他不能在另一个世界踏实安心地休息？

更加简陋的是乔治·格林奈斯库（GeorgeC?linescu，~）的墓，矮小，朴素，连雕像也没有。也许是因为与文学家相比，文学批评家永远都矮了一截？但是他用冷静的笔，独特的角度，梳理了罗马尼亚文学史，这让他同那些他欣赏的文人墨客一样，名留青史。萨多维亚努、卡拉迦列、考什布克，这些墓碑上刻着的都是文学史上带着光环的名字。可无论灵魂多么高大，死后的占地面积也只是一口棺木的大小而已。

生命，如果只追求结果，也许就平等了，因为谁也逃不掉死亡。在墓地，我发现我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自己，要问生活，要问死亡。时间永恒，生命短暂。追寻意义，徒劳无果。活在当下，享受过程，也许答案就在回首间。